第四十八章 撕裂

第四十八章 撕裂

“余太太?”身後忽然傳來一個驚訝的叫聲,“您怎麼在這兒?

南檣回頭往身後一看,只見有個圓圓臉的甜妹子正捧着一杯奶茶望着自己,臉上表情是可愛的目瞪口呆。

“你叫我嗎?”她愣住了,用手指了指自己。

“是呀!余太太!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兒?體驗生活嗎?”甜妹子看着她,顯然非常好奇,“這是我舅舅的店。”她舉起另外一隻手,那上面掛着一袋青菜,“剛剛我幫舅舅買菜去了。”

余太太?很久很久,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稱呼她了,南檣皺起眉頭連連擺手:“你認錯人了。”

“認錯??”甜妹子偏起腦袋,“昨晚和余先生一起吃飯的人不是你嗎?我是紅屋餐廳的服務員,昨晚只有你們一桌客人,是我給你們引路的,我怎麼會記錯‘?”

南檣鬆了一口氣,這才明白小姑娘確實認出了自己,只是可能誤會了。

“是,昨天和余先生一起吃飯的是我,不過我不是余太太。”她朝服務生妹妹笑笑,終於想起對方穿着白襯衣黑圍裙工作服的樣子。

“怎麼會呢?你明明就是余太太!”然而服務生妹之卻不依不饒起來,“全餐廳都知道那個傳說,我剛進來的時候就聽前輩說過了,羨慕得不得了,一直想見你真人呢!”

“什麼傳說?”南檣有些敏感的豎起耳朵。

“在‘紅屋餐廳-,只有一位客人會點‘喜上眉梢’這道菜,那就是余太太!“甜妹子捂着嘴巴笑起來,”我們都知道這個傳說!

“什麼意思?”笑容從南檣臉上消失了,“‘喜上眉梢’不是你們的招牌菜嗎?推出很多年了,怎麼會只有一個人點這道菜?“她臉色有點發白。

“您不知道呀?”服務生妹妹臉上笑容更甜,“‘喜上眉梢’確實是餐廳曾經的招牌菜,但那都是十年前了,我們老闆嫌這道菜做起來太麻煩,利潤也不高,早在六年前就把這道菜從菜單上撤了下來。結果余先生來店裏吃飯發現換了菜單,專門去后廚拜訪了老闆,他說自己太太特別愛吃這道菜,每次都點,所以他給了我們老闆一筆報酬,請他保留這個做法,什麼都不要改變。”

“哎,您可真是一個長情的人,這菜一吃就是好幾年。”服務生妹子感嘆一句,“老闆說這幾年裏餐廳菜單換了十幾個版本,早就沒有了‘喜上眉梢’的名字,沒人知道還有這個菜,自然也沒人會再點,但我們老闆一直都記着對余先生的承諾,就算休假了也會專門交代其他廚師,讓他們學會做這道菜。”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我們老闆說,全世界只剩一個人會點這道菜——如果有人在紅屋餐廳點了‘喜上眉梢’,不用問,那一定是還蒙在鼓裏的余太太。”服務生妹妹說到這裏,臉上露出羨慕滿滿的笑,“哎呀,我說的這些您都不知道吧?余先生的保密工作真是做得太好了!”

南檣沉默聽完她的描述,只覺得那些句子呼嘯着像颶風一樣刮過混沌沉重的腦海。

回想起昨晚餘思危的一舉一動,莫名其妙的微笑,忽如其來的如釋重負……所有讓她詫異的細節在這一瞬間裏串聯起來,形成了清晰的箭頭,指向一個並不符合常理的結論。

唯一的疑問是——餘思危這樣理智至上崇尚科學的人,真的會相信並且去驗證那個結論嗎?

她整個身子都開始發起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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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余太太您保養得真是好,現在看着還跟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哪裏像結婚好多年!”服務員妹子渾然不覺南檣心中的波浪滔天,站在對面自顧自說著。

“面來了。”南檣還在兀自發獃,店主已經將滿滿當當一碗熱麵條放在桌上。

“你認識我侄女啊?這送你!”他朝南檣咧開嘴,黝黑麻木的臉上露出笑容。而滾燙灼熱的霧氣蒸騰下,那碗本該價值八元錢的普通素麵,悄然變成了一份帶着鱔絲澆頭的貴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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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後的周末是久違的陽光燦爛,余念祖戴着耳機推着行李箱從機場出口出來,在那兒看到一個遠在意料之外的人——餘思危。

“大哥!”他開心極了,朝對面人大步奔跑過去,“你怎麼來了?”

餘思危還從來沒有親自接過他,一直以來他公務繁忙,都是安排司機或者秘書前來,余念祖也習慣了。

“你消息真靈通,什麼都瞞不過你!”余念祖摘下耳機,表情佩服,“連我提前回來的事你都知道!是誰告訴你的?我媽?我爸?”他本來計劃買的是今天的機票,哪知頭等艙都買完了,所以不得不提前一天坐上了紅眼航班。

“回家吧,大哥請你吃飯。”餘思危看着這個青春洋溢的男孩,拍了拍他肩膀。

“明天吃可以嗎?”余念祖低下頭掏出手機,“我先給Natalie打個電話,她答應了要給我接風的。”

餘思危抿着嘴沒有說話。

不過這通電話打過去,卻沒有人接聽,電話那頭一直是嘟嘟的盲音。

“在忙嘛?”余念祖嘀咕一句,打開APP給南檣發了一條語音,“在哪兒?收到消息給我電話,我飛機落地啦!”

“看來今晚只能吃大哥的了。”關上手機,余念祖抬起頭來朝對面人笑,無憂無慮輕鬆快樂,“吃什麼?難得你請客,我要吃最貴的啊!”

餘思危點點頭,不露情緒看了他一眼:“先回家放行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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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的頂級江濱公寓裏,余念祖放下行李箱正在收拾東西。

“你看這個可愛不?”他從箱子裏扯出一個和自身形象極其不合的米白色長耳朵毛絨玩偶,“我專門買給Natalie的,是不是特別像她?”他扯着兔子耳朵,模擬南檣說話的語氣尖聲尖氣說了一句,“Matt!不要碰我頭髮!”說完這句,他仰起頭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傻乎乎的快樂極了。

餘思危看着他這個樣子,獨自整理着桌子上一沓文件,沒有接話。

“也不知道Natalie在幹什麼,怎麼一直不回我消息呢?”眼見大哥不搭理他,余念祖自顧自拿起手機翻看起來,“就算開會也應該可以回消息吧?”他嘀咕一句。

“念祖。”情緒醞釀夠了,餘思危看着眼前的大男孩,輕輕叫了一聲。

“什麼?”余念祖低頭看着手機,頭也不抬。

“放棄Natalie吧。”餘思危靜靜盯着他。

“為什麼?”對這憑空飛來的一句話似乎並不意外,少年埋着脖子,嘴角牽出一絲莫名難測的笑。

“你準備用什麼理由說服我?”余念祖抬起頭來,雙目炯炯。

“你們之間差距太大。”餘思危垂下眼瞼,迴避他清澈的目光,“你母親不會答應的。”

“哈!”余念祖從齒縫裏嗤笑出聲,“都什麼年代了,還用這老套的借口!”

他站起身平視餘思危:“你覺得我是需要依附別人生存的人嗎?你覺得我母親能夠控制得了我嗎?”他臉上掛着玩世不恭嘲諷的笑,“我是我,她是她。”

“金錢,事業,家族,名譽,每一樣都是父輩牽制你的手段。”余念祖不慌不忙道,“你好好想想。”

“好好想我也不怕!我對繼承產業根本就沒什麼興趣,也不需要什麼遺產,他們能怎麼控制我?”余念祖哼了一聲,“我成年了,有自己的人生,又不是父母的附屬品!”

“不要急着說大話,你現在輕易擁有這些,所以才會覺得放棄很容易。”餘思危嘆口氣,“Matt,你一直都過得順風順水,所以根本不了解什麼是失去,丟掉當前的社會階層是非常可怕的。”

“對,你說的很對,我的確是擁有很多,但這不代表我會害怕失去。”余念祖挑高眉毛,“為什麼你一開始就把Natalie和我的家人對立起來?為什麼你覺得我的父母一定不會接納她?這是有預謀的假設,是個陷阱。”面對餘思危的循循善誘,余念祖顯示出與年齡不相符合的冷靜。

“Natalie有很多優點,她聰明,文雅,進退得當,我相信我的父母會喜歡她。最重要的是,和她在一起我感到快樂,世界上有哪個父母不希望孩子快樂?”少年毫不退縮振振有詞說著。

餘思危沉默一會兒,這才道:“好,我們不談你的父母,但就算拋開你的父母來談,你們也很難有結果。你和Natalie出身差距太大,這是客觀事實,出身不同導致價值觀差異巨大。年輕人談戀愛只需一時衝動,但是面對婚姻家庭,還需要處理無窮無盡的問題。也許現在你很喜歡她,但經歷過了磨難后,你曾經喜歡的地方可能都變得味同嚼蠟,如果到那時候再拋棄Natalie,對她來說將會是毀滅性的打擊。”

“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成年男人,對於普通人家的姑娘,如果不能給她承諾,最好一開始就不要給她感情和希望。”餘思危冷冷道,“這是你能給予她最大的仁慈,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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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念祖沒有說話,他安靜望着對面人的眼睛。

——此時此刻,對面人臉上帶着罕見的焦慮和不確定,是什麼讓這位泰山崩於前也不改色的的男人如此緊張呢?

“然後呢?因為那個什麼可能會存在的不幸,我放棄了我喜歡的女孩,然後呢?我們會怎麼樣?都會變得幸福快樂嗎?”余念祖忽然開口,聲音郎朗。

餘思危有些艱澀的回答:“起碼最後你們不會成為仇人,還擁有一段美好的回憶……”

“懦夫的想法!”少年毫不遲疑打斷他。

“我和她甚至都沒有開始,談什麼美好?我放棄了她,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轉投別人懷抱遺憾終老,而我一輩子都不知道和她相愛是什麼感覺!說什麼回憶都是幌子,都是自欺欺人的謊話!”余念祖英俊的臉漲得通紅。

“Matt!你不能這麼自私!”餘思危板起臉呵斥道,“只因為你不想有人生遺憾,所以就要拖累一個無辜的人嗎?你和她明明沒有結果,為什麼要去糾纏對方?做人要負責任!我這是在保護你你知道嗎?!”

“你怎麼知道沒有結果?”余念祖頗為不屑的冷笑一聲,“你怎麼知道Natalie是怎麼想的?你知道她不喜歡我?你知道她不願意承擔和我在一起的後果?再說了,她和別人談戀愛就不會分手嗎?談戀愛如果分手就會死嗎?難道那些曾經的回憶全部都是虛假?”

“大哥!你老是這樣自以為是!”少年將心底的肺腑之言脫口而出。

“你很厲害,很完美,你是大家公認的優秀,但你所做的一切決定就都正確嗎?你就能夠代替別人做主嗎?你有沒有想過,其實Natalie願意和我一起經歷這場人生冒險?她有勇氣承擔不同人生的不同結果?為什麼你不問她就直接給出了答案?你憑什麼替她做決定?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裏代表她?!”

在一連串連珠炮彈的質疑聲中,餘思危緊緊捏住手中的文件,整個指關節都泛着青白。

“我的確知道你和她不會有結果,百分之百。”思忖片刻,他有些艱澀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吐着,似乎在竭力抑止什麼,“因為她不會喜歡你,也不能喜歡你……”

“因為你也喜歡她。”

余念祖忽然插了一句進來,毫不留情。

啪嗒,像一把尖銳的利劍狠狠刺進軀體,對面那具固若金湯的軀殼終於有了一絲裂痕。在長久的寂靜中,雖然手中文件早已被捏到變形,對面的男人卻破天荒沒有做出絲毫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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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沉默的男人,余念祖心中雲開霧散,有些哀傷。

所有的猜測都被證實,沒有什麼比同性相爭時的直覺更為靈敏。雖然他早就察覺到堂哥對Natalie的態度有些微妙,但他一直麻痹和寬慰自己,那些都不過是好奇和探究——堂哥是絕對不會喜歡Natalie的。一直以來,大哥都會選自己所見範圍內最出色的女性,富有和美貌缺一不可,清秀而貧窮的Natalie顯然不符合要求。

兄弟相爭實在是感情糾紛中最惡俗的橋段,想不到他和自己崇拜的大哥竟然也不能免俗。

“既然你也喜歡她,那就公平競爭!”想明白了,余念祖振作開口,“余家祖訓,面對困難從不低頭,即使對手是你我也不會退後!”這個二十齣頭滿是熱血的男孩,望着眼前功成名就的兄長,充滿勇氣挺直脊樑:“更何況我有贏的把握?我早看出來了,Natalie對你根本沒有意思,她一點也不喜歡你!”

最後這一句徹底激怒了餘思危。

他望着余念祖,沉沉冷笑:“你憑什麼這麼說?你知道她是誰嗎?”

“她是誰?”余念祖昂首瞪着他,“難道你還能代表她?”

只聽砰的一聲,餘思危將文件重重砸在桌子上:“她是我老婆,你的大嫂!”他咬牙切齒道,“你說我有沒有資格代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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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麵館附近的巷子裏。

南檣顫抖着拿起手機,凝視着眼前的屏幕。

上面顯示着一個她早就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雖然沒有存進通話記錄,但她閉着眼睛都能按出來正確的數字和順序,此時此刻,雖然已經猶豫很久,但她始終沒有勇氣按下通話鍵。

“應該找他當面談一談。”她心裏忐忑不安想着,幾十年的生活經驗告訴她,有些事隔着電話說和當面談結果可能相差十萬八千里。只是以她現在的身份,怎麼才能夠知道對方當天才會公佈的行程呢?

她忽然想起一個人,樸實可靠,真摯純良,是牛芬芳的童年玩伴,也是餘思危形影不離的司機。他曾經在雨中為牛芬芳撐傘,告訴她“有麻煩的時候記得找我”。

“喂,軍哥哥嗎?”她毫不猶豫撥通了鐵軍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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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頂級江濱公寓。

少年看着眼前七竅生煙的男人,下意識搖了搖腦袋。

“你怎麼這麼無恥?”余念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剛才都在說些什麼?Natalie怎麼會是你老婆?她只是一個才剛畢業不久的女學生!”

“莫非你對她私下做了什麼?你是不是威脅她了?”少年臉上的表情變得驚恐,大概是想到了某些突破底線的做法。

“我沒有威脅她,她確實是我妻子,一直都是。”餘思危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語調的平靜。

“你瘋了?!”余念祖瞪大眼睛,“你到底在說什麼胡話?什麼老婆妻子的?你們註冊了嗎?合法嗎?”

“當然合法。”餘思危冷笑一聲,“我們不止有註冊,還舉辦了婚禮,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的結合光明正大。”

“Ohmygod,你瘋了,真的瘋了!”余念祖慘白着臉喃喃自語,“連說假話都能面不改色,你這個人真是顛覆我想像……”

“念祖!”餘思危不耐煩叫了一聲,果斷打掉他後面的胡說八道,“Natalie的中文名字叫南檣,和你大嫂是一個名字,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能明白嗎?”他狠狠瞪着余念祖。

“你的意思是……Natalie是大嫂的替身?”余念祖有些怔忡。

餘思危搖頭。

“難道你的意思是……她們其實是同一個人?”他像夢遊一樣說出自己的猜測,雖然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餘思危點了點頭。

對面少年的表情在一瞬間裏誇張到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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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麵館附近的巷子裏。

南檣終於撥通了鐵軍的電話,說明了來意,鐵軍剛接到南檣的電話時態度很是驚喜,直到聽見她說有急事要找餘思危以後,態度漸漸轉為變成沉默。

“小芳,我記得上次給你說過,余總的行程是絕密的,他不讓我們對外說。”電話那頭的鐵軍顯然有些忐忑。

“軍哥哥,我保證不對外泄露,我真的是有很要緊很要緊的事要和他當面談。”南檣的聲音緊張得發抖,“而且這件事不能等,等不了,如果他責怪下來,我會承擔所有責任。”

電話那頭沉默了大約幾秒鐘,然後傳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知道了,你現在人在哪裏?我來接你去找他。”鐵軍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並且給出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解決方式。

“我在鐵甲巷31號。”南檣大喜過望報出地址。

“好,我剛好在附近,這就趕過來。”鐵軍沉聲道,“你在原地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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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頂級江濱公寓。

“大哥,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余念祖用顫抖的聲音質問起眼前的男人,“你知道自己剛才說的,是現實生活里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嗎?”

“是不可能發生,但它確實發生了。”餘思危雙手撐在書桌上,嘆了一口氣,“不管你願不願意,承不承認。”

“大哥!你醒醒!”余念祖走到跟前,伸出手臂箍住他肩膀搖晃,“大嫂已經死了!她死在澳大利亞!兩年前!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消息!我們有皮帕報案和警方搜索的記錄!半年後法律就會正式宣告她的死亡!”

“她沒死!”餘思危抬手甩開少年的胳膊,力道之大,幾乎將對方推到地壁上。“

“她沒死!沒人找到她的屍體!她會活着回來的!”餘思危握着拳頭朝少年咆哮,臉上表情是暴虐駭人的凶神惡煞。

“大哥!你清醒一點!”余念祖踉蹌爬起來,朝他不甘示弱大吼,“我知道你不接受事實,但你也不能感情用事啊!你想過嗎?就算大嫂真的沒死,她怎麼回來?你安排了那麼多眼線,只要有人使用她的護照或者銀行賬戶就會報警,大嫂她身無分文沒有證件,怎麼從澳大利亞回來?難道是騎着海豚穿越太平洋嗎?!”

“……所以她才換了一個身份。”餘思危眼睛一亮,“所以她才變成了女學生。”他喃喃自語起來。

“大哥!拜託你用腦子想想!”余念祖已經要被眼前人的執迷不悟氣得抓狂,“一個三十多的婦女怎麼可能突然變成一個二十齣頭的女學生?就算是整容那也是有恢復期的好嗎?最重要的是——”他深呼吸一口氣,“你不是派人去查過嗎?溪周南崖村的牛芬芳,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她的身份是確實存在的,沒有作假。”

聽完這句,餘思危的神情從迷茫漸漸變為冷凝。

“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確實很不合理,但我知道她是我的妻子。”餘思危堅持己見,“我有證據,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直覺也可是出錯!”余念祖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你知道關心則亂嗎?除了你,還有誰這樣認為?還有誰支持你的看法?”

“康飄得。”餘思危僵着臉吐出三個字。

“What?”余念祖的眼睛頓時瞪大如銅鈴,“你真找了他?那個香港人?”

餘思危沒有說話。

“Ohmygod!”余念祖抬頭望天,臉上是絕望的欲哭無淚,“大哥!你為什麼會相信容子瑜那個女人的話?她說那個康飄得是玄學大家你就信了?她說康飄得是首富御用風水師你就信了?她就是只貪得無厭的毒蠍,到處找人騙錢!說!你給了康飄得多少?”他怒視餘思危,

“很多。”餘思危只說了兩個字。

從認為“兩百萬隻是小數目”的大哥嘴裏聽到“很多”兩個字,余念祖驚呆了,他相信那絕對是一筆天文數字,匪夷所思到餘思危甚至不願意說出具體金額。

“你這個……你這個……”余念祖氣的牙根子磨得霍霍作響,“你這個瘋子!神經病!”他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名詞。“你不是余家最聰明的嗎?為什麼會相信那個騙子的話?他就是抓住你的心理說些你想聽的,然後騙你的錢!你掙那麼多錢就這麼白白送出去了?那不是大風刮來的!是你不眠不休努力掙回來的啊!你就甘心送給那個騙子?難道沒有更好的用途了?!”

“你說呢?那麼多錢,你說我該怎麼用?”餘思危望着少年笑笑。

“你可以……你可以去做慈善,可以擴大產業,如果要尋求內心平靜,也可以捐助宗教信仰機構!”余念祖有些急促的回答着,“每樣都比直接送錢給那個騙子更好!”

“信仰?”餘思危臉上露出嘲諷而意味深長的笑,“什麼信仰?有誰保佑過我?”

他深呼吸一口氣,咬緊牙關。

“我這一生,自問從來沒有辜負誰。哪怕生下來被父母遺棄,被親戚猜忌,也全憑自己的雙手走到今天。我實打實做事,兢兢業業,努力創造了幾代人也花不完的錢,解決了那麼多的就業崗位,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他抬起頭來,惡狠狠盯着余念祖,臉色如紙一般透明,“可命運是怎麼對我的?就這麼無緣無故弄死了我老婆,弄死了我孩子?讓我家破人亡?!”他咬牙切齒說著,眼睛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

“金錢?神明?誰顯靈了?誰起作用了?”他將手中文件拋向空中,“你說!我還能信什麼?!你說!你說!!!”

隨着最後一個撕裂的尾音落地,鋪天蓋地的白紙從半空兜頭而下,紛紛揚揚散落在房間周圍,悲涼凋零。

余念祖獃獃望着眼前那個曾以理智著稱的男人,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完美和矜持已經被撕得粉碎,現在他所能看見的,只是一個帶着徹骨孤獨的男人。他用荒謬的謊言舔舐無法復原的傷口,在日復一日的崩潰中,逐漸走向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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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麵館附近的巷子裏。

鐵軍的車很快到了小麵店旁邊,他開的是餘思危的公務車。南檣見他停穩了,三步並作兩步跑了上去,拉開副駕駛的門做了進去。

“謝謝你,軍哥哥!”她微微喘着氣道,“你幫了我大忙。”

“究竟什麼事這麼著急?”鐵軍邊發動車子邊側臉看她,很有些好奇。

“說了你也不會信的,總之是很重要的事。”南檣笑笑,“余總應該不會怪到你頭上。”

“這麼神秘?”鐵軍邊打方向盤邊皺眉,情緒並不高漲,“小芳,你最好少跟余總那種人在一起,我們跟他們可不是一個世界的。”

“我知道我知道。”南檣朝着他堆出笑顏,“我這也是……”

話音尚未落地,耳邊忽然傳來尖銳的喇叭聲。

隨後空中響起了人類的驚呼聲,輪胎和地面的摩擦聲,金屬的翻滾碰撞聲。黑暗和疼痛鋪天蓋地噴薄湧來,像洪水一般將車中男女兜頭網住,拖向另一個世界。

閉上眼睛的前一刻,南檣腦海里響起了鐵軍曾經的警告——“小芳,離余總遠一點,他的處境很危險,千萬不要被他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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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南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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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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