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夜語琴心

十八 夜語琴心

十八夜語琴心

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整天都只是對着窗外的陽光發獃。中午,柳媽送了豐盛的午餐進來,可是,我的手卻突然失力,打翻了餐盤,她詫異的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收拾了一切。她大概以為我是在拿她出氣,我想跟她解釋,可是又能說些什麼呢?只是告訴她不必再送食物過來了。我仔細打量着自己的兩隻手,一年前,我正給學生上課,雙手突然失去知覺,雖然一段時間后就回復了,可是,從此以後,我的手就會經常的突然失力,醫生懷疑是神經性肌肉萎縮,可是系統的檢查后,卻沒有發現我的肌肉組織有任何病變的情況,倒是我的血液有些不對,從血型到血液的顏色和成分都和正常人不一樣。而且這些變化正在慢慢的變大,幾位國內知名的醫學專家都推測如果任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我會慢慢失去對身體的控制,而血液中紅色素的消失會使我越來越懼怕陽光,最終我等待我的命運就是在內臟器官慢慢失去工作能力中痛苦的毫無尊嚴的死在黑暗中。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病,也沒有任何辦法醫治。我唯一能祈求的就是病變能夠發生的慢一些。本來想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裏為父母做點什麼,可是天有不測風雲,就連這麼一點小小的心愿我都無法做到了!也許是否能夠查清案子的真相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既然他們已經接受了我已死亡的事實,我又何必讓他們再經歷一次同樣的痛苦呢!把這一切都想通之後,我反而坦然了。換了一件衣服準備到院子裏去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也許這樣的日子也不多了。

別墅里靜的好像沒有人一樣,我在那道黑色的鐵門前呆立了一會兒,總覺得那門的後面躲着一個人,我嘆了口氣,緩緩的走下樓梯,才一到大廳的門口,就看到那幾隻高大兇猛的獒犬已被放開,正在院子裏肆意的跑跳。“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把它們放出來了?”柳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姐,這是先生走之前吩咐的,天快黑了,您就不要出去了!”我笑着對柳媽說:“謝謝你,我知道了!”從那天以後,無論我走到哪裏,柳媽的眼睛就會跟到哪裏。於是,我就改變了作息習慣,每天晚上都在屋子裏閑逛到深夜,其實,我並不是故意想要捉弄柳媽,這段日子,我的睡眠越來越少,而往日的快樂回憶都變成了痛苦回來折磨我。我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這樣渴望回家,這樣思念爸爸媽媽。好多次在夢中回到了遠方的家中,聽媽媽彈琴,給爸爸揉肩,可是夢醒之後,只剩下淚濕枕畔的凄涼。

午夜,我又開始了我的夜遊生活,在書房中找了本書,又轉到了一樓的客廳里,坐在大牆壁鏡對面的沙發里,看着鏡子裏那個蒼白憔悴的女人,心裏升起一股深深的悲涼。驀地,我發現身後正站着一個男人,金色的捲髮,勿忘我花一樣澄澈的藍眼睛,是他!是那個神父!不,應該說是那個神父的鬼魂!我的心“怦怦”的劇烈的跳着。他微笑着看着鏡中的我,好像並沒有惡意,我們就這樣對視着,良久,我用顫抖的聲音說:“請你···不···不要嚇我,好嗎?”

我的耳邊立刻想起了一句生硬的漢語:“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猛地回過頭去,身後卻是空空如也,轉過頭來,鏡中的他依舊站在沙發後面,我戰戰兢兢的說:“是不是我打擾您了?我立刻就回房間去!”

“孩子,不要怕我,我不會害你的!我只是想守護我的教堂。”

“你可真是上帝最忠實的僕人!”我真誠的說道。他聽到了很高興,臉上竟洋溢着孩子般純真的笑容,那些笑容打消了我心底的恐懼。

他端詳了我一會兒,說:“孩子,你好像很不快樂?”

“神父,我只是這裏的囚徒!一個被塵世遺忘了的人!”

“不,孩子,我們的主是不會忘記你的,他的救贖之門早為你打開,但是通向那道門的路卻要你自己來走!”他舉起手中的十字架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小姐,你在跟誰說話?”我抬眼一看,是柳媽從通向飯廳的角門裏走出來,我又看了一下鏡子,鏡中就只剩下我自己的影像了。“柳媽啊,這麼晚了,還不睡啊!我在和神父聊天呢!打擾你了啊!”

“小···小姐,什麼神父?你不要開玩笑啊!”她一臉惶恐的看着我。

我站起身走到身邊,笑着對她說:“就是艾伯特神父啊,這裏曾是他的教堂。”

“你是說····你半夜到這裏來···來跟鬼聊天?!”她的身體和聲音一樣瑟瑟發抖,提到“鬼”字還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我笑着靠近他說:“對啊!難道你的邱先生沒有告訴你嗎?我也已經是個死人了!哈哈哈······”我大笑着走上樓梯,走到樓梯中央又回過身來對正站在客廳里發抖的柳媽說:“柳媽啊,請你明天告訴浩然去給鎮上的子夜琴行給我買只古琴來,我要彈琴給神父聽,一定不要忘記了哦,不然神父會不高興的!”然後,丟下被嚇得快哭出來的柳媽哼着歌回到了卧室,那晚是我在幽谷別墅里睡得最安穩的一晚,因為在這座陰森的房子裏我終於有了一個朋友,儘管他是個鬼!

當柳媽在次日黃昏把那隻印有子夜琴行標誌的古琴交給我的時候,我從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懼和憐憫,她大概以為我不是被鬼迷了,就是在屋子裏憋瘋了。看是我並不在意,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了古琴上。子夜琴行出售的每一隻古琴都是由文嘉瑋親自調試的,,他說那個過程就像是要嫁女兒的父親,帶着甜蜜的失落。如果他能知道這隻琴是給我的,會是在樣的心情呢?接下來的幾天,我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這隻琴上,小時候學過幾天古琴,可是每次碰到琴弦,心裏都有一種難言的傷感,也就沒有再學下去。現在重撫琴弦,那份莫名的傷感再次襲來,竟是恍如隔世。小時候從媽媽那裏聽會了一隻《紅豆曲》,那也是我唯一會彈的曲子。好多年後,我才知道那是《紅樓夢》中的一段唱詞。隔了那麼多年,沒有想到我居然還能想起來,只是現在彈來已是另有一番心境了。

午夜,我又坐到了客廳里牆壁鏡前面的大沙發里撫琴,讓那隻凄凄婉婉的《紅豆曲》在安靜的別墅里飄蕩。我知道這棟房子的人都能夠聽到,但是不會再有人出來了,因為他們害怕看到神父,而神父此刻正站在我的身後面帶微笑,聽着曲子。我的嘴角也溢出了淡淡的笑意:“神父,您來了!”

“孩子,你這樣嚇他們,是不對的!”

“若是心懷坦蕩,他們又何須怕你!”我幽幽的說。

“孩子,你過得很不快樂啊,為什麼不離開呢?”神父的眼神那麼慈愛,好像父親。

我悲傷的看着他,“神父,我已經沒有自由了,怎麼離開呢?”

“不,孩子,真正鎖住你的是你自己的心啊!”他狡黠的笑着。

“不管他是什麼人,總是為我殺的人,我怎麼能一聲不響的離開呢?”我苦惱的說。

神父熟練的在胸前畫著十字架,“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上帝一定會保佑你的!過不了多久,你就會離開這裏了!”

“真的嗎?”我大喜,“神父,你沒有騙我吧?”

“神職人員是不可以說謊的!”神父笑着說。

我想了一下又嘆息道:“離開這裏我又能去那裏呢?”

“孩子,你沒有可去的地方,卻有要找的人!”他像個淘氣的大孩子一樣對我眨眨眼。

我好奇的看着神父,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啊?我好像從沒有跟你說過啊!”

神父和藹的笑着,“你的琴聲已經泄露了你的心事,你常常在想他!”

我憂傷的看着手中的古琴,“可是,我不能給他幸福,可能還會連累到他!”

“孩子,要認清自己的心,它會指給你正確的方向!”神父笑呵呵的消失了,耳邊傳來他溫和的聲音,“要相信自己的心······”

從那以後,神父再也沒有出現過,我雖然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如神父所說的那樣離開這裏,但是我也並不在意了,我只求不再給我的家人和朋友帶來災難。柳媽也不那麼嚴密的監視我了,她大概已經被我的夜半琴聲折磨的快瘋掉了。

天邊,一抹殘陽像是一首哀婉的宋詞為傍晚的天空增添了幾分悲傷的味道,我把落地窗打開,任山風肆意的吹進來,白色的窗帘在風中旋舞,掙扎,好像要掙脫掛鈎的束縛,為自己找回飛舞的自由。我伴着琴聲輕聲唱道:“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后,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里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淡淡的煙味兒從身後飄來,一雙大而有力的手臂從背後環住我,我禁不住一抖,只聽“砰”的一聲,君弦斷了,斷弦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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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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