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午夜回來,我驚訝地發現父母竟然還未休息。母親蜷縮在父親懷中,美麗的眼中滿是驚悸,對於我的歸來毫無反應。父親不滿的看了我一眼,沉聲說道:“那娜,你先去洗個澡,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
“遵命,我這就去把這一身的俗氣洗掉,然後再來聆聽老藝術家的教誨。”我滿不在乎的回應着,心裏卻是一陣煩悶。父親對我過這種東遊西盪的日子一直心懷不滿。心不在焉的洗漱,又在鏡子前穩定了一下情緒才回到客廳。父親正坐在沙發上揉着太陽穴,每次遇到煩心的事他都會這樣,我繞到沙發後面,幫父親揉揉肩膀。
“你媽媽又做噩夢了!”父親的聲音有些乾澀。
“我知道。”
“今年她做噩夢的次數比往年都多。”
“明天,我帶媽媽去找江醫生檢查一下,也許是她想起了什麼。”
“我問過她,她完全不記得夢到什麼,只是感到恐懼。你知道的,那些醫生根本就幫不了她,甚至連最好的催眠師都無可奈何,她的靈魂好像遊離在另外一個世界,塵世中沒有什麼能夠引起她的注意。我真想知道到底發生過什麼,讓她忘得這樣徹底,讓她離現實這麼遠?”
“爸,都過去二十多年了,我們過得也很好,你又何苦如此執着呢!”
“那娜,爸爸老了,爸爸想在有生之年,讓你媽媽從她的夢裏醒過來,那樣我們才算有一個真正家啊。”淚水在父親眼中慢慢滋生,流進皺紋的溝壑里。
“爸!”我從後面緊緊抱住父親心裏有一股熱熱的東西湧上來。
“你們在做什麼?”母親靜靜的站在卧室門口,好奇的看着我們。
“怎麼了?”父親走過去挽住她。
“我渴了。”母親像個孩子一樣坐在沙發上等着父親給她倒水。父親試了試水溫才把杯子放到母親手裏。那一刻,我突然發現父親真的老了,他的鬢角已經泛白,眼角也爬滿了皺紋。而母親呢?柔順的長發,光潔白皙的臉龐,纖柔苗條的身材,她更像是我的姐姐而不是母親,二十多年了,她好像一點都沒有老。那是因為父親把她當孩子一樣寵愛着,那份細膩與周到是我這個女兒也從未得到過的。可她的心卻永遠飄蕩在不可知的世界裏。我的心裏好像有一把火突然燃燒起來,我一把拉住正要回卧室的母親,她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着我,美麗的眸子裏全是茫然。
“媽,你醒醒吧!我是你的女兒啊!我不敢奢求你做一個正常的母親,我只求你能做一個正常的女人,他是你丈夫,他為你熬盡了半生的心血,你難道就不能像一個平凡的妻子那樣關注他一點點嗎?媽,你醒醒吧!”我搖動着母親,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點點的感動,可是沒有,那美麗的臉上只有慢慢擴大的恐懼。
“那娜,你瘋了!”父親大叫着想拉開我們。我用力抓住母親的手臂,對她大聲吼道:“你這個自私的女人,你只關心你的琴,你的樂譜,你為什麼要生我?我恨你!恨你!”
“啪”父親打了我一耳光,然後擁着母親進了卧室。我獃獃的立在客廳里,摸着火辣辣的臉頰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涌塞在胸口,好悶!
“那娜,對不起!”爸爸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他抱輕輕住我,一邊給我擦眼淚,一邊低聲說:“別恨你媽媽,堅持生下你的人是我,我原以為你的出生會喚起她內心的母性,把她拉回到現實中,哎!”父親長長的嘆了口氣,接著說:“你媽媽雖然不能像其他母親那樣無微不至的照顧你,但是她的心裏還是有你的。”
我靠在父親身上,情緒漸漸冷靜下來,“爸,媽被我嚇到了,她沒事吧?”
“她已經睡了,那娜,爸爸今晚是有事要和你商量的。他扶正我的身子,用紙巾把我臉上的淚痕擦拭乾凈。我握住父親的手問:“什麼事情啊?”
“是這樣的,這些年你媽媽經常會在夢裏喚一個名字。我經過反覆確定應該是這兩個字。”父親拿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下了“瓔珞”兩個字。
“瓔珞,好像是一個女人名字啊!”
“是的,我也這樣想,今晚她睡着以後,又在夢裏喊了這個名字,並且還提到了‘相思鎮’和‘琴軒’這兩個地名。你媽媽在七弦琴上有很高的造詣,所以我確信‘琴軒’應該是沒有錯的,只是不知道這‘琴軒’是人名還是地點名字。‘相思鎮’是我憑讀音猜測的,也有可能是‘鄉思’,總之,你這段時間沒有事情,就去查查着兩個地方吧!”
“沒問題,爸,我這就上網去查!”
“等等,那娜,你這急性子得改改了,我得說說當時的情況,也許會對你所幫助。七六年我在長江流域採風時遇到你媽媽的,她當時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在宜興的碼頭上乞討,我還記得她那時候是跟着一個會拉二胡的老乞丐給人唱歌乞討。讓我們驚訝的是她唱着的竟然是《子夜歌》,而且吐字清晰,音韻俱佳。她的兩手臂微曲伸向前方,手指時而抹、挑,時而滾、拂,似乎正在彈奏某種樂器。我們一行人中有古琴名家,就拿出自己的琴放到她面前,沒想到你媽媽那一曲《瀟湘水雲》震撼了我們所有人。”
“我看啊,真正被震撼的只有您吧!”我揉着父親的鼻子笑道。
“你呀!真是越大越不像話了。我在和你說正經事呢。能把古琴彈到那種境界,我想你媽媽應該出身書香人家。你可以把搜索的重點放在長江流域。哪兒有一些文化古城。”
“哦,我知道了,爸,你也早點去休息吧!”我把父親推進了卧室。
兩個月後,我向父親交了一份讓他驚訝不已的答卷,相思鎮是長江邊上的一座文化古鎮,鎮上最大的一家由明代古宅改建的賓館就叫“琴軒”。而我已經和那裏的中學簽約,暑假過後,我就去那裏做語文教師。父親雖然怪我沒和他商量,卻也無可奈何。而我卻下定決心要弄清楚媽媽的身世,也許曾經的記憶能夠讓她變回一個正常的女人。那樣,我才能放心的離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