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令狐
天色昏暝一片,秋雨不停滴答。長水縣官衙之內,人頭攢動,十分熱鬧。
初平端坐於長水縣縣尊的位子之上,從容接過長水縣主簿遞來的文書,仔細翻閱。
長水縣分屬中縣,有着十五個裏亭,戶兩萬三千餘,口十四萬八千六百。縣中大部百姓以種田為生,但也有一部分靠近夷山的村落,獵戶入山打獵,採集山珍皮貨入城鎮販賣,來貼補家用。
縣衙官署之內在陳主簿的授意下,縣內的縣尉帶着縣中亭里的亭長里正,侍立階下。
不過此刻在官署之內的僅僅有着十三個裏亭的里長和亭長,那兩位靠近長水縣夷山的里亭之長,早已在厲鬼的肆虐下,不幸罹難。
初平放下手中公文,沉聲問道:“薛司馬,大軍何時可以出發。”
薛司馬向身邊的一名武將模樣的男子拱手后,慨然道:“明府,林都尉已經向夷山派出斥候偵查,明日待到偵騎回返,便能詳細了解夷山之內的形勢了。”
初平聽到此言,沖那陳主簿問道:“軍中將士可曾安頓好了?”
陳琳恭敬道:“學生已經將軍士安排在數處民宅之中,已經命人送去酒肉犒賞了。”
初平微微皺眉道:“大軍出動,不紮營盤,而居住百姓民居,此事……。”
薛司馬聽得此言,忙拿眼色示意初平,初平見那眼色,後面的話卻是道:“此事雖說不妥,但而今權宜之計,卻是不得不為了。”
果然此話一出,下面領兵的林都尉眼中稍起的不快之色才收斂了起來。
待到初平向下方官員交代幾句,人群散開之後,
初平沉着臉道:“薛牧,我大乾軍卒出外征伐,一向都是這麼驕橫擾民的嗎?”
那名薛司馬此時也不顧初平直呼其名的震怒之意,慌忙出言道:“明府慎言,這林都尉出身揚州的世家,在前任郡守在時,就不把其放在眼中,這次出兵還得仰仗那林都尉,明府切不可意氣用事啊。”
初平知道薛牧說的沒錯,這林都尉卻是揚州林家的子弟,若非自己還掛着翰林院的侍講學士,這林都尉未必會給自己太多面子。
不過心裏還是有着不快,就是沒有好氣道:“彼輩,勢力盤根錯節,亂天下者,必此輩也。”
薛司馬此時勞神在在,只當未曾聽見初平這話。
心中搖頭嘆息道:“郡守還是有些書生氣了。”
夷山之內,一小隊約莫有三四十的騎兵藉著夜色的掩護,在毛毛細雨中穿行在夷山的坎坷山道上,領頭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一臉沉毅,緊握鋼刀。
後面的一名勁裝大漢躍馬趕到青年身旁,與其並駕齊驅,建議道:“令狐隊正,我們已經深入太多了,不如下馬讓兄弟們休息片刻,喝口水。”
那令狐隊正思索片刻,下令道:“全隊下馬休息,甲什持弓弩警戒四周。”
一眾騎兵紛紛翻身下馬,除卻那甲什十來人持弩警惕的注視四周的風吹草動之外,其餘之人包括那名叫令狐義的隊正,都是從馬鞍之上取下水囊乾糧,也不嫌冷硬,大口的吃着。
這時,那名大漢拿着一幅地圖,幾步走了過來,攤開地圖,指着一處道:“令狐隊正,此地就是我們所處的位置,在往前五里便是青馬坎,那裏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卑職建議向前再尋查片刻,便回去向都尉復命。”
令狐義堅毅的面孔之上,閃過一絲冷色,道:“我們從這裏繞過去,夤夜進入夷山深處,據說這裏有着一處鬼城。”
令狐義將手指重重的點在地圖上的一處。那大漢此時連忙道:“隊正,此地可是鬼王勢力的老巢啊,會不會太過莽撞,我們畢竟只有三十餘騎。”
令狐義沉聲道:“我軍雖少,但卻是精銳,況且我們只是探查,並不與他們正面衝突,就算被他們發現,我們也能從容退去。別忘了我們帶了這個。”
說著令狐義自箭囊之中取出一支散發著冷幽幽光芒的箭矢來,那箭矢的箭頭上分明有着密佈的咒文,這正是大乾軍中賴以對抗天下鬼修妖類的破甲紋箭,此箭矢不是仙門修士的手筆,而是大乾軍器監根據古代術道陣勢研製而來的,對天下的鬼物有著剋制之效。
當然,地方郡兵裝備的都是鐵箭矢,且咒文較為簡單,對鬼卒和鬼將之類的嘍啰能起着作用,但對鬼帥鬼王,作用就不是多大了。
那大漢心中儘管還是擔憂,但卻不好再出言反對。
半刻鐘后,令狐義一聲令下,所有騎兵再次越上戰馬,揚起馬鞭,打着松油火把,消失在夷山的夜色中。
一夜過去,天色亮起,雨後初晴的清晨,空氣格外清新,蘇璟起床打了幾套太極拳,只覺得神清氣爽,精力充沛。
蘇璟用罷早飯,在書房中取出書籍,慢慢溫讀。距離秋闈之試不足半月,蘇璟雖說有着因為兩個靈魂融合而來的強悍記憶力,但仍不敢掉以輕心。這幾日都是拿出了前世大學,備戰期末考試的勁頭。
正像自己先前與那雲孟匡所言的那樣,今歲雖然考題由新任的平陽郡守出題,主要還是道德文章中的先賢經義,但如果能在文辭修飾上多下功夫,想必錄取的幾率更大些。
而就在蘇璟想着在今歲秋闈上如何作文迎合平陽郡守喜好之時,平陽郡的郡守守初平初大人卻是被薛司馬驚慌的聲音喚醒。
“明府,大事不好了。”薛牧儒雅的臉上滿是驚惶。
“薛司馬,何事如此慌張?”初平凝視着薛牧問道。
“明府,今晨剛來的消息,林都尉派出的那隊騎兵在隊正令狐義的帶領下進入到夷山鬼王的老巢了。”薛牧此時雖然着急,但仍是條理清晰的道。
初平此時聽得此言,就是問道:“既然那隊騎兵都進入了深山,又是何人來給林都尉報的信?”
薛牧此時道:“明府容稟,是令狐義那一隊的副隊正悄悄脫離了令狐義的隊伍,回到城內向林都尉通報的消息。”
“混賬東西,臨陣脫逃,不顧手下士兵死活。”初平聽得薛牧的言語,就是大怒道。
薛司馬嘆了口氣道:“明府,此時不是追究此事的時機,還是想想如何對付這夷山的鬼眾吧,令狐義的人馬是凶多吉少了。”
初平仍是怒色不減地道:“令林都尉將那逃脫之人叫來,本官要親自問話。”
薛司馬聽得此言,忙去傳喚林都尉等人。
此時,初平臉上怒色早已不見,只有一雙深沉的眸子,望着夷山的方向,不知在思索着什麼。
沒多久,林都尉便帶着那名大漢出現在初平面前,一起行禮道:“卑職參見郡守大人。”
初平充滿怒氣的喝道:“林都尉,若有人臨陣脫逃,貽誤戰機,該當何罪?”
林都尉此時一臉毫不在意的道:“明府息怒,卑職有下情回稟。”
初平壓着怒火道:“你待說來。”
林都尉辯解道:“那令狐義不顧大局,以身犯險,這也是屬下未曾料到的。但其副隊正也是多番勸阻無果之下,才脫離隊伍回來向屬下報告的。”
初平怒道:“以你此言,此人非但無罪,還有功了。”
林都尉剛要接話,初平卻是再次說道:“此等貪生而死之人,若是有功,那置大乾軍律,朝廷法度於何地!”
這話說的可謂殺機凜冽,那林都尉聽得此言,也是心下戚戚然,不敢再言。
“軍旅之事,初某雖不盡知,但也知道,軍令如山,那令狐義既然接到探查夷山鬼王勢力的命令,就算前方有着莫大兇險,但也會全力以赴。反倒是林都尉口中的這位有功之人,貪生怕死,雖說回來報信,但終歸是不服上官之令。”
初平此時也不再看那低頭不語的林都尉和已經被嚇得戰戰兢兢的副隊正,又是沖那林都尉冷聲道:“軍法處置吧,林都尉。”
說完這話,便拂袖而去。
後院之中,薛司馬無奈道:“明府怎生如此不智,這林都尉怎可隨意呵斥。”
初平此時聽得薛司馬這話,就是面無喜怒地出言道:“你這是在教本府做事?”
薛司馬神色一凜,自知失言,忙謝罪道:“明府,學生不敢。”
初平知道,薛牧這人雖說才幹可用,但也太過想當然。
對上官指手畫腳,在官場之中,本就是大忌。而其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自己本存惜才之意,對其留些顏面。但看來還是要不時敲打一二才好。
初平話鋒一轉,又是道:“薛司馬,令狐義的事情先放在一邊,你與那林都尉關係尚可,替本府探探他的口風。”
薛司馬躬身道:“學生遵命。”說著便退了出去。
薛司馬剛走,初平便從一處書卷中拿出了一張紙條,上面一段清晰的字跡隱隱浮現其上,
“卑職令狐義,已經深入鬼王巢穴,觀其防衛鬆懈,人心惶惶,好似出了何種變故。”
初平逐字逐句地看了片刻,發現沒有什麼疏漏,便將其放在燭台輕輕點燃,焚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