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平
那名兵曹許參軍做完鼓動人心,傳遞消息的任務后,就借口官衙尚有公務處理,便在幾個常隨的陪伴下離去了。
但“天香居”的熱烈氣氛卻好似被剛剛引燃起來,無數食客也是紛紛談論起自己行商各地的見聞。來此地歇腳的皆是行南走北的商旅行隊,一時之間,大廳之內,北地與南地口音齊飛,可謂喧鬧非凡。
蘇璟自覺吃的酒足飯飽,抿了抿嘴,就想起身結賬離去。那雲輔似乎知道蘇璟有離去之意,忙道:“蘇兄見識絕倫,雲某相見恨晚,可否換個幽靜所在,詳談一二。”
蘇璟見這雲孟匡眼中熾熱,帶着希冀之色,蘇璟心中陣陣惡寒湧出,心道這人不會是……喜歡男風吧?其實是蘇璟邪惡了,此方世界,有着龍陽之好的男子比後世大熊貓還要稀有。
這般想法若是被雲輔得知,說不得有着儒雅君子之風的雲公子今日要行有辱斯文之舉,對蘇璟大打出手了。
蘇璟忙道:“雲兄謬讚了,今日恐怕是不成了,在下還有事情要辦。”
雲輔眼底毫不掩飾露出了失望之色,只得遺憾道:“那卻是雲某唐突了。”
蘇璟告罪一聲,去掌柜那結了賬,便大步出了“天香居”。
雲輔見未曾邀得蘇璟,悻悻然的回了原先的那桌。那李固見雲輔臉上滿懷悵然之色,就是不忿道:“雲兄未免太過高看那蘇璟了吧?”
雲輔嘆口氣道:“子堅,切莫小覷此人,我觀其不僅博學多識,而且在謀略局勢之上,也頗有見地。”
李固聽得此言,心下更加不快,但不便多言,自是低頭飲茶不語。
雲輔看李固神色,心中瞭然,知道少年心性,最喜攀比,也不再言語。那名身材瘦弱,面容清奇的文士見氣氛尷尬,就是輕聲笑道:“若那蘇璟果真有着大才,雲兄還擔憂無再見之日嗎?過了一月便是秋闈,聽其先前所言,本也是打算參與此屆郡試的。”
雲輔聽得此言,也是笑道:“清章兄所言不錯,卻是孟匡着像了。”
“今日本為散心而來,說那些俗事做甚,喝茶,喝茶。”這四名士子中一位年紀稍大,舉止洒脫的青年文士也是輕笑道。
這位青年文士前面一直未曾發言,只是微笑傾聽,就算前面談到北地用兵大勝,也是從容之色不減分毫。
其他幾人也是連聲道是,一時間,氣氛又是融洽了起來。
蘇璟辭別雲輔之後,一路悠閑的逛着大街,領略着古代城市的風土人情,不知不覺間,天色漸晚,蘇璟也就負着手,緩步向蘇府行去。
夜色漸濃,金城府城也再次沉浸在整個黑夜中,金城府城的郡守府衙卻是燈火通明。
翰林侍講學士,大乾正四品平陽郡郡守初平還在趴伏在公案之上,處理着一沓公文,下面幾個典史文吏模樣的人靜靜候在大堂之下,不時在初平的吩咐中拿着公文進進出出。
初平身為大乾朝廷正四品的官員,其天靈之上就有着金色氣運籠罩,其一根淡青色的本命之柱在金色氣運的盤繞下更顯威武不凡。
淡青的本命氣運,就有着勉強治理一州的才幹,揚州總管的本命氣運也不過是純青而已,這初平能夠以一州之才,治理一個小小的平陽郡,可見朝廷對平陽郡的重視之意。
初平當下放下手中的公文,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看着眼前繁多的公文,心中不由想起,離京之前,拜訪尚書省的長官,尚書左僕射裴延的場景來。
裴延身為尚書左僕射,當朝幾位宰輔之一,能在日理萬機之時,特意在自己離京之前,見自己一面,其背後一定有着天子的授意。初平一邊回憶其中的細節,一邊猜測天子與宰輔相公的用心。
玉京裴府書房之內
“初學士,今次出外平陽,對平陽郡郡政有何打算?”這問話雖刻意有着溫和之意,但仍帶着一朝宰輔氣度的煌煌威嚴。
“平本為翰林院一刀筆吏,蒙天子拔擢,不以平卑鄙,委以一郡之任。平自覺皇恩浩蕩,惶恐不安。不過既然為官一任,必將造福一方。”
“初學士不必如此嚴肅,此地乃是我的私宅,不是官署,初學士隨意些就是。”裴延輕捻頜下三縷墨髯,口中雖說不必嚴肅,但眼中卻對初平的回答帶着激賞之色。
“卑職不敢。”初平沉聲道。
裴延正了正衣襟,又是頓聲道:“初學士,天子有密詔與你。”
初平剛要行禮,接聽詔書。突然就被一雙枯瘦的手掌扶住肩頭,只見當朝尚書左僕射裴延一對精光四射的眼睛,直視着初平道:“即是密詔,學士不必鄭重其事。”
初平接過密詔,放在手中觀看良久,面上震撼莫名,驚疑不定。長出了一口氣,道:“這是天子之意,還是諸位公卿之意?”
裴延聽得初平此言,眼中原來欣賞之意頃刻間便被不悅之色取代,聲音凜然道:“即是天子密詔,自然是天子的意思。怎麼,你不奉詔?”這最後一句,就充斥着凜然的殺機。
初平嘆口氣道:“即是天子之意,平必不負天子之意。”說完此言,初平正了正衣冠,就對着皇宮的方向深深一揖。
裴延見初平奉詔,面上怒色如冰雪般消逝,轉而柔聲安撫道:“此事,雖說有着難處,但也並非全無頭緒。”
初平此時已經聽不清裴延在說什麼了,只因此時心中只有四個偌大的字充滿心神
“周鼎,龍柱。”
裴延見初平神情恍惚,知道是一時之間未曾消化這震撼人心的消息,於是也不催促。
過了一會兒,見初平面色稍微恢復了幾許鎮定之色,於是沉聲道:“這詔書,你不能帶走。不過陛下讓我給你了這個。”
說著,裴延自書櫃之中取出了一個裝飾精美的長條錦盒,遞給了初平,初平此時波濤翻滾的心緒也是稍稍平復了幾分。
接過錦盒,打開,其中有着裝裱成捲軸模樣的條幅,握着象牙制就的捲軸,輕輕展開,紙面之上,跳出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帶着睥睨天下的王者氣勢出現在初平的眼前。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初平沉默半晌,面上帶着正義凜然的神色道:“敢不為聖天子效死!”
裴延這時方才走到初平的身邊,意味深長的拍了拍初平的肩頭,並從其手中輕輕抽出那道令初平驚駭萬分的詔書,向著屋角的炭爐拋去。
黃布織就的詔書,在熊熊火光中,頃刻間化作飛灰,消失不見。
“老爺,該用膳了。”一個蒼老的老者進入郡守府衙,在公案前輕聲喚道。
“恩,是福伯啊,待我忙完手頭的這批公文。”對於這個看着自己長大的慈祥老人,初平有着深深的敬意。
或許也只有在這位老人面前,初平才會多少放下在官場之中所戴的那副面具,不帶任何偽裝,毫無顧忌的呼吸。
初平取出一份公文,覽畢。眼中就是一凝,這是一份來自平陽郡長水縣縣中主簿的稟報。
“茲唯郡守大人親啟,縣中自四月中旬,鄉鎮荒野之間,隱隱有厲鬼食人之事間發,有村落依傍深山之村民入山狩獵不歸,待發現時,其身血液吸干,身形枯槁而死。且方縣尊久病不能視事,縣中士紳民眾惶惶不可終日。城隍陰司亦推諉拖延,不肯發陰司之兵征繳。茲事體大,下吏不敢自專,唯請郡守裁定。”
“這長水主簿的公文,發來多久了。”初平看到此處,臉上沒有喜怒的向庭下候立的兩名典史問道。
“這公文是三天來,西城驛卒送來的。”一名中年模樣,微胖的典史拱手回道。
“胡說八道,這主簿公文分明寫着是今夏五月時發,長水縣城,據金城不過一日路程,何以在三日前到達郡守衙門。爾等奸滑小吏敢欺瞞本官不成?”初平聽得那名典史所言,頃刻間就是勃然大怒。
“卑職冤枉啊!”那名微胖的中年典史就是苦着臉道。
“此公文本來在五月中旬就已經發來,但當時的郡守韓大人說長水主簿所言與其所聽奏報不實,令其重新發回原處,重新翔實。因此,此公文就發往驛站,傳回長水,但長水主簿不予接受,堅持幾見。幾經走轉,郡守索性就不理了,一直放置在西城驛站的儲檔櫃中發霉。”說到這裏,那微胖典史偷偷看了一眼初平臉色,又是續道:“五月下旬,大人到任,交接之事繁雜,此事也漸漸無人提及,被人忘卻了。這還是司馬薛大人前日特意吩咐,命卑職自故紙堆里翻出來,給大人過目的。”
那微胖中年典史一口氣說完這一大番話語,口裏喘着氣,額角也有汗水流下。
初平心道,此事還有着這番隱情,卻是不能完全怪這典史,但此等小吏畏威而不懷德,卻也不能給其好臉色。
於是仍是疾言厲色道:“雖然此事有着如此曲折原委,但與爾等也並非全無關係,若爾等勤勉任事,此事也不會拖延到此時,本官不管前任之時,爾等如何懶散,但今後卻是不可疏忽懈怠。”
那幾名典史此時一個個也是大氣不敢出,都是唯唯諾諾,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