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螢火蟲
3.螢火蟲
自聽上次蒖蒖說師姑秔雜以十里香可為米飯增香后,衛清潯一直讓鹿鳴樓用此法煮飯,近日師姑秔存貨不多,她便又吩咐人去湖州購買,蒖蒖知道后對她道:“師姑秔這兩年產量不高,價被哄抬太甚,如今未必值得購買。其實江南兩浙一帶品種佳、味道好的稻米有很多,例如徽州有桃花米,色白偏紅,煮成米飯格外香軟,蘇州有紅蓮稻,米粒較肥,吃起來也很香,而崑山有一種在湖邊生長的香稻,香味尤在紅蓮稻之上。另外,鎮江的灰鶴、蘆花白、早紅芒、晚紅芒,以及臨安的早占城和晚熟的雷里盆,都是粳米中的精品。我們不妨都買一些來試試,說不定客人會更喜歡。”
衛清潯覺得可行,蒖蒖又道:“既要去當地買米,不如順道把那裏上好的糯米也買一些回來,例如徽州的牛虱糯,臨安的金釵糯,崑山的烏絲糯、佛手糯、閨女糯,鎮江的羊脂、虎斑、柏枝……都是適合做食品和釀酒的好糯米。”
“不愧是掌過御膳先嘗的人,說起天下米糧,如數家珍。”衛清潯笑道,“本來煮點飯,釀點酒而已,用不上那麼多不同品種的米,不過聽你列舉這些好聽的名字,我倒生出幾分興趣,想看看這些米到底有何異處。”
蒖蒖隨後列出清單,衛清潯遂派幾路人分別往這些稻米產地去購買,最後買回來的米多達數十種。蒖蒖想起臨安嘉會門外有一片供皇帝躬耕勸農,祈求農事豐收的天家籍田,為八卦狀,中間有圓阜,周圍八丘,每一丘分為四塊橫田,每塊田地里種着不同的莊稼,大豆、小豆、大麥、小麥、稻、粟、糯、黍和稷之類,莊稼生長時從高處看去,色彩各異,十分悅目。於是蒖蒖畫出八卦田的圖樣,改為銀盤圖紙,交給銀匠,打造出多個可盛食物的大銀盤,然後在每一格橫田中加以產地、形狀、色澤不同的粳米或部分雜糧,又以白糯米和黑糯米填充太極部分,放進大甑子中蒸熟,凡在鹿鳴樓或湛樂樓訂八人以上宴席者,皆贈一盤這樣的八卦米,並附上一張可按圖查詢各格糧食品名的八卦圖紙。
這八卦米別緻的造型便很引人注目,客人得知每一格中糧食產地、味道各異,更是大感興趣,往往會各取少許,逐一品嘗,並加以點評。蒖蒖又讓使女們以小布袋盛各種米,註明品名,在酒樓旁售賣,如此一來,品嘗過八卦米的顧客常會挑自己喜歡的品種再買一些回家食用。
一次可令食客品嘗到三十四種糧食的八卦米很快名揚寧國府,又為酒樓吸引來一大批顧客。許多客人訂的宴席不足八人也會自願出錢求購,其中有些是喜歡鑽研美食的老饕,有些則是家有田產,欲尋求良種耕種者。衛清潯為售賣的小袋米定價頗高,然而賣家仍絡繹不絕,好些品種很快銷售一空,令衛清潯不得不迅速派人去補貨。
蒖蒖根據稻米斷貨的情況,結合酒樓侍者們上報的客人反饋意見,列出最受歡迎的品種名單及購買地點,交給了趙皚,對他道:“圩田工程進展順利,圩內荒田也分配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讓田主和佃戶選種耕作。這些品種是鹿鳴樓和湛樂樓的客人願意花錢買的,品質上佳,可建議農戶廣泛耕種。種好了,產量足的話,或許還能賣到外地去。”
趙皚薄露喜色:“我正在處理選種的事呢。領荒田耕種的佃戶許多連購買稻種的錢都沒有,我已決定由官府出面購買稻種,借貸給他們播種,等莊稼成熟后他們再償還。目前在考慮去何處購買,看來我們心有靈犀,你這名單來得正是時候。”
蒖蒖微笑道:“你能用上最好了,我還擔心你早已定奪,我多此一舉。”
“你關於飲食的意見總是很有道理,只要你願意告訴我,我任何時候都願意聽。”趙皚語氣淡淡地,卻顯得很誠摯,須臾又提起另一個話題,“對了,還有一事,也須請你相助:寧國府位於長江以南,自古以來,家家戶戶主食多為稻米。但是南渡之後,大量北人南遷,遷來的北方民眾主食以麵食為主,而南方人種麥較少,非但寧國府,如今整個江南兩浙,麵粉都供不應求,所以麥價大漲。官家一向提倡農戶五月種水稻,十月收穫后,再翻耕田地種二麥,來年四月麥子成熟收割,翻耕之後又可繼續種水稻。如此,一年之中稻麥兩熟,二麥產量大增,能平抑麥價,田地也不至於閑置幾個月。但南方人重稻米而輕二麥,寧國府農戶也是這樣,大多寧願種雙季稻也不願種二麥,而無論早稻晚稻,皆不能越冬,從土地利用上看,也不如稻麥兩熟。你可否帶着酒樓廚師,多做些好吃的麵食,讓更多人品嘗,從而接受麵食,讓農戶意識到種麥的好處,自發地種麥?”
蒖蒖略一沉吟,再對趙皚道:“我回去想想,應該可以試試。”
蒖蒖決定以一種更引人關注的方法來做此事。她說服衛清潯讓自己每隔七日在那舉行簪花會的院子中隔出一露天圓形臨時廚房,自己在其中做麵食點心,允許客人和路人圍觀,並在院門前立一招子,公開招募精於麵食者前來向自己挑戰。挑戰者與蒖蒖在院內廚房中各做一款麵食,任人圍觀,做好后同時置於酒樓門前銷售,兩人做的麵食數量一致,每位客人限購一份,先售罄者獲勝。若挑戰者獲勝,蒖蒖會立即讓人奉上十貫錢以為獎勵,並再與他商議一個價格,作為挑戰者轉讓配方製法,許可鹿鳴樓和湛樂樓此後烹制售賣的費用。
蒖蒖在尚食局早已學會做各類麵食,如今除了太學饅頭、水滑面等可作主食的,還常挑當地人很少見的做:糖榧子、糖薄脆、煮沙團、雪花酥……每一次做的都不一樣,手法看得人眼花繚亂,面點造型精緻,令圍觀者一見即有食慾,一擺出去很快會被搶購一空。常有人自告奮勇來挑戰,然而能勝過蒖蒖者很少。漸漸地這院內廚房的挑戰又成了繼簪花會後鹿鳴樓的一大盛事,一到日子便有人早早來排隊,準備圍觀,而寧國府中但凡精於麵食者,無論廚師或尋常主婦,大多都躍躍欲試,想來爭那筆不小的彩頭,或擊敗蒖蒖,一舉成名。蒖蒖又在城中找了幾個小門面,開了數家鹿鳴樓旗下的麵食鋪,每次挑戰結束,獲勝的麵食次日便會在麵食鋪中銷售,經圍觀挑戰的路人自發口口相傳,麵食銷量也十分不錯。而圍觀過蒖蒖做麵食的人,往往會想自己模仿着做,若做成功了,對麵食的興趣大增,麵粉也買得越來越多。
這一日蒖蒖決定公開做京中一道面點——玉灌肺,而前來挑戰她的看起來像個外地人,一位四十多歲的清瘦文士,似乎遊歷至此地,原本只是來看熱鬧的,見一時無人站出挑戰,又顧院中所備食材,有自己需要的,遂開口表示自己可做一些油鋏兒,“請宋娘子指教”。
兩人備好食材,便開始在臨時廚房中各自忙碌。蒖蒖做的玉灌肺是用麵粉與油餅、芝麻、松子、胡桃、茴香六味拌合,擀開再捲成長卷,入甑子蒸熟后切成塊以供食用。乾果雜於熱騰騰的面卷中,口感甘香,也對健康有益,所以這點心一向為京中貴人所愛。那位文士做的油鋏兒則是一種油餅,和面過程無甚特別,但選用的餡料是腌制好的雪裏蕻乾菜與偏肥的五花肉。他將雪裏蕻乾菜略泡發,洗凈切末,五花肉切成小丁,拌勻,調了調味,然後包成餅,以油煎熟。形狀平平無奇,出鍋時也沒特殊香味逸出,但當他與蒖蒖按慣例取自己做好的面點切成小塊先請周圍人品嘗后,許多人都對這油鋏兒露出了強烈的興趣,反覆詢問可否再嘗一塊。
蒖蒖亦取一塊油鋏兒入口品嘗,一嚼之下脂香滿溢,吸飽油脂的雪裏蕻咸香滋味與肉味相輔相成,配合得天衣無縫,越嚼越香。是種非常家常的味道,就像老祖母做的下飯菜,吃着吃着,這並不複雜的小麵食和它傳遞到手心的熱度一起,會令人很快感覺到這冬日裏家常日子帶來的小溫暖。
兩種麵食送至酒樓門外售賣時,油鋏兒果然略勝一籌,賣完時玉灌肺還剩兩份。蒖蒖表示輸得心悅誠服,向那文士詢問允許鹿鳴樓做這種油鋏兒的費用,那文士笑道:“這是我家常食物,食材與做法都無稀奇之處,我也不靠廚藝謀生,你們想做就做,不必付錢給我。此番來到寧國府,我也聽說過一些宋娘子的事迹,若我所料不差,宋娘子此舉主旨不在獲利,應該是想借公開做麵食引導此地居民重視二麥,促進二麥種植。既如此,娘子示範的麵食用料和做法不如再簡單一些,讓居民易於模仿,這樣更利於傳播,甚至流傳後世。”
趙皚知道這日蒖蒖的行動,處理完公務便信步至鹿鳴樓來觀看。彼時圍觀者已散去,而蒖蒖仍與那文士在院內敘談。趙皚見蒖蒖與那人聊得容光煥發,滿面笑容,頓時有些不悅,咳嗽一聲,緩步走向他們。蒖蒖側首見是他,笑着請他過來與那文士見禮:“這位是曾之謹曾先生。”
曾之謹聽說趙皚身份,立即躬身長揖,趙皚也迤迤然還禮,而面上仍是淡淡的。曾之謹很快告辭,蒖蒖送他至門外,不忘反覆邀請:“明日鹿鳴樓的宴會,曾先生一定要來呀。”
待她回來,趙皚問她何故對曾之謹如此熱情,蒖蒖把今日之事說了,又道:“曾先生家學淵源,他祖父的兄弟曾安止是熙寧年間進士,感嘆於當時士大夫只樂於寫書論花木,而輕農事,便自己寫了一部論稻禾的《禾譜》。曾之謹先生也潛心研究農事,對選種、種植都很有心得,如今在寫一部論述農器的《農器譜》。清潯邀請寧國府擁有大量田地的鄉紳明日來鹿鳴樓赴午宴,我便請曾先生同來,向他們傳授些農事知識。明日你也來吧。”
趙皚遲疑道:“明日公務繁多,不知能不能過來……”
“一定要來。”蒖蒖告訴她,“清潯與鄉紳們說你會出席,他們才都答應來的。”
次日的午宴,趁着鄉紳濟濟一堂,衛清潯故意向趙皚問起圩堤修築狀況,趙皚將工程進展介紹一番,衛清潯又道:“我近日也在惠民圩買了一大片田地,那塊地原本有自己的私圩,但年久失修,如今到處是缺口。不知公圩修築得是否足夠堅固,我們是否靜待公圩修好就行了,不必再為圩內田地修私圩?”
趙皚道:“公圩雖然堅固,但為防萬一,你們最好還是為圩內私田再修一道私圩,如此若遇上大洪災,就算洪水漫過公圩,內部還有私圩保護田地,這雙重防護,足以令田地旱澇保收。”
衛清潯笑道有理,當即表示要為自己的田地修私圩,趙皚亦含笑表示一待她修成,將公開嘉獎。在座鄉紳頓時坐不住了,紛紛附和,爭先表態,都說願意為自己田地修私圩。蒖蒖旋即問衛清潯:“我看樓主買的那塊地附近是新近被佃戶認領耕種的荒田,他們肯定拿不出錢來修私圩,不知樓主能不能幫幫他們,把這一片也順便修了。”
“這有何難。”衛清潯笑道,立即命人取來惠民圩的地圖,提筆一勾,把自己田地附近那一片的荒田也圈上,“就按這路線修吧。”
這下眾鄉紳不敢唯她馬首是瞻了。私圩雖不如公圩高寬,花費要少很多,但若要連附近的荒田一起修,也是一筆巨款,於是眾人或相顧無言,或眼觀鼻鼻觀心,都不再開口。
衛清潯偏偏把地圖推到近處的王員外面前,指點着說:“我本想把這條線再劃過去一點,但一看,那邊快到王員外的田產了。以員外的實力,難道還需要我這晚輩管鄰近田地之事么?我把私圩修到員外田產附近,倒怕人說我年輕不懂事,故意到員外跟前炫耀。”
王員外只好尷尬笑道:“那片荒田鄰近老夫田產,也是有緣,理應由老夫順帶修築私圩。”
言罷也提筆,圈出了自己準備修的範圍。
其餘鄉紳見狀,當著趙皚之面,也不便繼續沉默了,一個個相繼畫圈,把公圩內荒田的私圩認領殆盡。
見此結果,趙皚心情大好,笑着舉杯向眾人道謝,又把曾之謹介紹給他們,推杯換盞之餘,引導着眾人向曾之謹請教選種及選擇新奇好用的農器之事。大家逐漸放開胸懷,相互祝酒暢飲,直到酒酣耳熱,賓主盡歡。
事後趙皚問蒖蒖,是不是她勸衛清潯修私圩田的,蒖蒖道:“她先看出我公開做麵食意不在賺錢,詢問我目的。我說錢賺到一定量以後就不再影響自己生活,只是賬簿上不斷增加的數字而已。她已經成寧國府首富了,錢多一點少一點其實關係不大,但若用部分用不上的錢來做做好事,造福百姓,則是行善積德的行為,會有福報。而且,使更多人活得安定富足,不比自己多賺些用不上的錢更顯得有成就么?她覺得有道理,我便順勢建議她修私圩了。不過設這宴會讓鄉紳們也出錢修圩,是她自己想出的法子。”
次年四月,惠民圩工程過半,圩內的荒田已開墾不少。將近小滿時,趙皚來邀蒖蒖同往惠民圩,看看去年冬天種下,而今即將收割的小麥。
兩人各乘一馬,沿着修好的圩堤,馳向金色麥田處。一路惠風和暢,堤上楊柳依依,圩內沉甸甸的麥穗在風中此起彼伏,泛起的麥浪映着太陽呈出一層柔軟輝光。
他們在一片一望無垠的麥田邊停下,趙皚一指麥田,對蒖蒖道:“這片麥田的主人本來只想種雙季稻,冬天預備偷個懶,睡過去,但吃了你做的麵食,又見萬人爭購麵粉的盛況,終於改了主意,趕在最後關頭找人翻耕播種,種麥越冬。”
“他運氣不錯。”蒖蒖笑道,“去年到今年都風調雨順,還降了瑞雪,麥穗長勢好,他必定會賺得盆滿缽滿。”
趙皚亦笑道:“不知這些麥穗里有沒有兩歧麥。若一株麥上長出兩個穗頭,會被視為祥瑞,是時和歲豐、海晏河清的象徵。”
“我們去田裏找找?”蒖蒖建議道。
趙皚笑而頷首。於是兩人將馬系在堤柳上,沿着階梯下至麥田中,開始尋找兩歧麥。彎腰細尋良久而不見,蒖蒖站直拭拭汗,失望之下悵然望向遠方,卻聞身後的趙皚揚聲道:“那裏好像有!”
蒖蒖回首一顧,果然見趙皚面前不遠處一株麥上似乎長着兩個穗頭,立即笑逐顏開地疾步趕過去,但行動間忽然感覺到踩到了什麼軟軟滑滑的東西,低頭看去,頓時嚇得魂不守舍:踩到的竟是一條蛇,此刻已經盤旋而上,纏住了她的小腿。
聽蒖蒖一聲驚呼,趙皚迅速過來,見狀想也不想,一伸手便把蛇生生從蒖蒖小腿上拽下,而他握住的是蛇身中段,那蛇掙扎着回首纏着趙皚右手,霎時咬了他手臂一口。
趙皚左手將蛇扯下,拋在田中,右手抽出佩劍,連揮數下,把蛇斬為幾段。見蒖蒖面色煞白,安慰地朝她一笑,道:“田地里的,多半是水蛇,不礙事的。”
蒖蒖過來細看那蛇,見它背部黑色,身上有白色橫紋,並不像無毒的水蛇,頓時忐忑起來,托起趙皚的手,查看傷口。
趙皚仍然微笑着說不痛,但不久后蒖蒖即發現他右手似乎動彈不得了,傷口也漸漸滲出血來。蒖蒖焦慮地看看四野無人的周圍,既擔心又難過,兩滴淚奪眶而出。
“沒事,一點也不痛,只是手有點麻木……”趙皚仍在試圖安慰她。
蒖蒖見眼下只能自救,當機立斷,取出手巾將他傷口上方的手臂紮緊,減緩毒素沿着血脈上行,然後雙手握住他的手臂,低頭含住他傷口,去吮他傷口內毒血。
趙皚立刻想把手抽出來,但蒖蒖全力把住,不許他縮手,堅持一口一口將傷口的血從深色吸至鮮紅才放開他,掉頭將口中殘血吐在地上。
蒖蒖待呼吸調勻,去扶趙皚,欲帶他回去乘馬至有人煙處,但那蛇毒似乎很兇猛,趙皚未走幾步即雙足發軟,跌倒在麥田裏。他心跳加速,捂着胸口喘了一會兒氣,忽然開始嘔吐。吐至膽汁嘔出,他勉強笑着說好些了,掙扎着走了一丈余,還是頭暈目眩,雙膝一屈,摔在地上。這回他放棄前行,索性仰面躺在了麥田中。
蒖蒖雖然每吮一口即把毒血吐出,但口中難免有餘毒,此刻也覺頭暈噁心,四肢綿軟,便也不支地卧倒在趙皚身邊。
“如果不是要救我,你也不會被蛇咬傷。”蒖蒖仰面看天際一抹流雲,黯然對趙皚道:“看來我是個不祥之人,把噩運帶給了你大哥,如今又連累了你。”
“這怎麼能怨你,是我要帶你來看麥田的。”趙皚淺笑道,“你不怨我,反而怪罪自己,哪有這樣的道理。”
彼此沉默一下,趙皚又道:“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但又不敢問。如今只怕再不問就沒機會了……”
蒖蒖遂道:“想問什麼就問吧。”
趙皚問:“你喜歡大哥什麼?”
蒖蒖想想,道:“他像陽光,跟他在一起,任何時候都覺得暖暖的。”
“那林泓呢?”趙皚追問。
“他是月光,一泓秋水一輪月,纖塵不染。那時看着他,就覺得內心安寧。”蒖蒖認真作答。
趙皚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毫不在意:“那我呢?是什麼光?”
“你……是一種躍動的光點。”蒖蒖斟酌着,緩緩回答。
趙皚瞬了瞬目:“星光?”
蒖蒖一笑:“你是會發光的螢火蟲。”
“他們是日月之光,普照大地,而我只是一隻螢火蟲?”趙皚不由詫異,旋即又自我解嘲地笑了,“也罷也罷,做一隻螢火蟲,圍繞着你不離不棄,僅有的微末光芒,只為你一人點亮,也不錯呀。這樣就算你身處無邊暗夜,仍可見一點螢光飛舞。”
蒖蒖牽了牽唇角,想對他呈出一點笑意,然而此刻心隱隱作痛,想起他以前默默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只覺對他滿心愧疚。
“而且,日月離你太遠,我卻離你很近。”趙皚又道,“近到你一伸手,就可將我把握在手心……雖然你並不想要。”
蒖蒖側過頭去,以避免讓他看見自己的淚目。
趙皚惆悵地笑笑,又提起往事:“林泓拒絕娶你的時候,我想出面保護你的,但沒想好怎麼說……這一猶豫,就被大哥搶了先……其實為什麼要想那麼多?站出來直接把你拉上馬,甩林泓一道冷傲的眼風,揚長而去就行了……我起初輸給大哥,也就只這半目吧……”
見蒖蒖默然不語,他嘆了嘆氣,看看這天邊微雲,四周金芒,感受着身邊有她的好時光,終於決定豁出去,盡量控制着開始麻木的舌頭,對蒖蒖道:“反正大抵是活不到明天了,那我也不妨說出心裏話:值此良辰美景,我只想做個世俗的農夫,一棒打落太陽,兩手抱你入房。”
說完后頓感釋然,起初的暈眩之感也逐漸淡去,現在他倒覺出了幾分困意。他在暖洋洋的日光中安閑地閉上眼,暫時不去想蒖蒖此刻是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