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十章
沈大又接着之前的話題,道:「方才說到哪裏來了?」
沈正章答道:「摘孔聖人一言做八股。」
周學謙正要說「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沈清慧搶先了一步,嗔道:「大哥二哥,八股制藝我們姐妹懂什麼,若不想叫我們聽,妹妹這就走啦!」
眾人一笑,沈大素來嚴肅的面容上也顯出一絲笑意,道:「倒是哥哥們考慮不周了。」
而且還有的人讀書並不太好,聊八股制藝,太為難人了。
沈清慧的胞兄沈正越道:「既是客來,便做些有趣的事兒——妹妹,你近來可學了什麼好曲?讓哥評一評。」
書房已專做待客之用,琴棋筆墨皆有。
沈清慧面頰浮紅,道:「妹妹不才,剛學會《廣陵散》。」
此曲傳是嵇康於孤館清夜彈琴,而遇神人所授,自有神奇之韻,彈奏難度相當之大。
沈家的爺們兒倒並未有什麼苛刻要求,本就是偶然發一發閒情逸緻而已,沈正越便道:「你去彈我聽聽。」
沈清慧福一福身子,便坐於琴前,彈奏。
初初一段,倒還入耳,雖無意境,卻算是流暢,可到了第二段,沈清月的眉毛就皺起來了,此一段須得緩緩彈去,細細審之,方有平淡深遠之味,沈清慧不知是急於表現還是什麼,節奏略急,聽着很是逆耳。
沈清月便再未用心聽下去了,周學謙也走了神,曲畢,眾人紛紛回神。
幾位爺略說了幾句誇讚的話,沈清慧聽得笑逐顏開,掃過周學謙一眼,兀自坐下,面色還帶着嬌羞的紅。
另有兩位爺彈了兩首曲子,也是平平無奇。
接着有人想讓沈清月也表現一下,卻想起來,這位妹妹除了女紅不錯,並無任何長處,總不好叫她刺繡給他們瞧?所以這話問出口,倒是為難她了,便轉而去問沈清妍,道:「妍姐兒,你且書幾個字給我們瞧瞧,你的小楷可有長進?」
寫了一個月的簪花小楷,能沒長進么!
沈清妍正是下筆如有神的時候,倒是有些因禍得福的意思,她起身笑道:「自然有長進。」
沈正越興緻來了,大步走到書桌前,身上佩戴的玉佩擺來擺去,他粗魯地揮開丫鬟,笑道:「我替你研墨!」
沈清妍帶着笑回道:「妹妹榮幸之至。」
她也走去書桌前,以筆蘸墨,書了一首《浣溪沙》,她剛寫完最後一個字,沈正越便湊過去瞧,正要說話,沈清妍道:「還沒完呢!」
沈正越問她:「你還要寫什麼?」
沈清妍一笑,又用館閣體寫了一遍。
沈家爺們兒幾乎都傳閱了一遍,也略誇了幾句,說她館閣體也寫得很好。
輪到沈大遞給周學謙的時候,卻聽他拱手道:「既然諸位表兄表弟都說好,那便是好的,我就不看了。」
畢竟是堂表兄妹,隔着三千里,周學謙總要避一避嫌。
沈清妍起初皺一皺眉,心裏有些不適,轉而一想,周表哥不過是怕人說閑話,也說明他人品可靠,臉上又掛上了笑容。
沈正章看着周學謙的眸光微亮,他溫潤一笑,從沈大的手裏拿過紙,道:「我還沒看呢。」
沈大鬆了手,最後紙張又回到了沈清妍的手裏。
讀書的男子鮮少有字寫得不好的,幾個爺們隨手寫一寫,略比較了一番便都又坐下談笑風生。
兩圈下來,好像就只是剩下沈清月什麼都沒參與。
沈清慧忽高聲問道:「二姐,你還什麼都沒參與呢!」
眾人故意避過去的事兒,又被她挑起來了。
沈清月嘴邊綴着淺笑,她棋藝現在還不出名,正愁無從開口呢。而且沈清慧這麼一問,也讓大家都好奇起來,她便是不與周學謙博弈,不管與誰下棋,只要贏了便能叫人刮目相看。
「就請一位哥哥作陪,同我下一局棋。」沈清月淡笑道。
一屋子人都愣了下,沈清月會下棋?
周學謙朝沈清月看過去的目光灼熱了許多。
沈正章立刻接過沈清月的話,道:「我來好了。」
沈清月感激又為難地轉頭看過去,沈正章棋藝很好,但她沒想着要娶踩二堂兄的肩膀啊。
沈清慧可不同意,她噘嘴道:「二哥恐怕要讓着月姐兒,不行,換一個人。」
周學謙起身拱手道:「我來。」
沈清月面露詫訝異。
沈清慧和沈清妍也瞪大了眼睛,他又不避嫌了?
周學謙坦然笑道:「下棋應當不至於唐突了二表妹。」他看着沈清月繼續笑道:「二表妹,我肯定不會讓着你的。」
沈清月笑一笑,道:「好,那我讓你。」
周學謙愣然片刻,隨即笑開了。
二表妹口氣很大,真有意思。
沈大也淡淡地笑着,打趣道:「二妹,你什麼時候學會開玩笑了?」
沈清月但笑不語,她說的是倒不是玩笑話,她是真的想要讓周學謙。
周學謙當然不需要她讓。
二人各執棋子,沈清月先一步下,她的手指瓷白乾凈,捏着黑子的時候像一朵蘭花,十分好看,叫人第一眼就能注意過去,觀棋的幾位爺們兒更是敏感,有幾個一時看着她的手失了神,待她收回手的時候,方回過神來。
周學謙的視線掠過沈清月的手,很快便又落在棋盤上,下了一顆白子。
一刻鐘過去,棋盤上落了幾十顆子,而且沈清月已經開始吃周學謙的子,而周學謙手邊還空空如也,一顆黑子都沒有。
這時候,周學謙才格外地認真起來,腦子裏卻想着這位表妹說要讓着他的那句話……恐怕她說的不是玩笑話。
有趣,還是第一次有姑娘說,要讓他。
周學謙壓着嘴邊的笑意,仔細琢磨之後,才下了一顆子,而沈清月似乎能洞穿他的心思,不假思索就下了一顆棋子。
待他細看之下,才察覺到,沈清月並不是胡亂下的,她的每一步棋都看似沒有章法,也許這一着沒能看出什麼作用,過個兩三着一下子就顯現出那顆子的要緊之處了,可以說是步步為營,強勢而又令人措手不及地在棋盤上攻城略地。
初夏的天氣,周學謙早已削減了衣裳,書房大大地開着窗戶,時不時還有清風混着園子裏的花香草木清香,遠遠地送過來,怡情又舒適,可他的腦門上卻冒着蒙蒙的一層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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