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九章[08.07]
沈清妍梗着脖子,彆扭地側開頭,整個身子都緊繃著,一樁好婚事給她鍍金的硬拳頭偏偏打在了沈清月這團幸福的棉花上,軟綿綿沒有勁兒,反倒拳頭落了下風,有些唱獨角戲的滑稽意味。
天上飄着綿綿細雪,方氏催着幾人快走。
老夫人住的院子和大房的人離得近,一路走過去,要路過大老爺和沈大、大太太的院子。
今日大抵是不宜出門,去看一眼老夫人實在不容易,沈清月他們經過大太太院子的時候,周夫人和周學謙一道跟着出來了。
沈家內宅現在是大太太當家,周夫人要來探病,當然是先去見大太太。
沈清月一瞧見周學謙就停住了腳步,故意落後於人。
周學謙穿着窄袖的綠綢直裰,扭頭一見來人,第一眼就看到了沈清月,他一看到她,就沒有辦法挪開目光了。
一會相思,便害相思,一害相思,便是幾百個日日夜夜。
沈清月餘光看得見周學謙的眼神,她如芒在身,內疚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越發不敢看過去,就怕一抬頭,就撞到了周學謙灼熱的視線。
周學謙難得才見沈清月一次,硬是拼盡了十幾年來的教養,才生生移開了視線,他感覺自己的脖子酸痛得要斷掉了。
方氏在前,去和周夫人見禮,這兩位也是識趣的人,並未多說一字,便默契地直接往老夫人院子裏走去。
沈清月和沈清舟比肩行在後面,周學謙老老實實地跟在母親跟前,他竭盡全力地剋制着自己想旋身的強烈衝動。
過二門的時候,一個衣着明艷的女子風風火火地進來了,她穿着一襲絳紅長襖,披着一件紅色的毛大氅,牡丹髻上簪花,金銀滿鬢,冷白的皮膚上紅唇灼眼。
好些人都愣住了,這面生的嬌俏佳人,怎麼就這樣進來了?
周夫人一臉尷尬,往前走了一步,蹙眉道:「葉鶯,你怎麼來了?」
不認識葉鶯的現在才明白過來,這位是周學謙的妻子。
葉鶯大步子往前,頭上環翠叮噹,腰間掛着的佩飾也一陣亂晃蕩,她給周夫人請了安,隨即淺笑着望了周學謙一眼,道:「聽說下人沈老夫人病了,我身子利索了一些,就趕過來看看。」
她的聲音婉轉動聽,毫不誇張地說,幾乎是沈清月聽過最甜而不膩的聲音。
周學謙沒有任何言語回應,沈清月在周學謙身後,她不知道周學謙什麼表情,便去略微打量葉鶯,葉鶯臉盤不大,五官精緻小巧,眸光熠熠,長得其實很好看,就是皮膚有些蒼白,眼下烏青,人很消瘦,脂粉也蓋不住,倒不像是水土不服。
周夫人為了化解尷尬,便拉着葉鶯給方氏問好,其他的姊妹們,則大體上問個安好,沒有一一見過,倒是省了沈清月的麻煩。
但葉鶯似乎格外的敏銳,沈清月很清楚地感覺到,對方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遠超旁人。
沈清月只能回以淡淡一笑。
葉鶯也笑了一下,她很清瘦,笑起來有種脆弱感,像孤弱的瓷娃娃,倒是加深了沈清月的內疚。
沈清月或許無意中,改變了另外兩個原本要嫁給周學謙的女子的命運,但是卻害了這個女子。任何人的生命,都不該以犧牲別人的幸福的為代價。
一行人各懷心思地去看望了老夫人。
老夫人年紀上來了,今年動了不少氣,天兒一冷,稍稍不注意,就病倒了,人老了,病了不容易好,這兩日雖然好轉些了,人還是不太精神,便沒有留客的意思,連和沈清月置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周夫人很有些不自在,順勢告了辭,周學謙比她腳步還快,葉鶯連忙跟了出去,眾人看出端倪,只不過閃露出幾縷疑惑的眼神,也並未多表現出好奇心。
方氏和大太太領着晚輩們略坐了一會子,才告辭。
出了永寧堂,她們就聽到了一陣哭聲,定睛看去,是葉鶯在哭,周夫人在勸,但是並未勸動。
葉鶯聲音美妙,哭起來也楚楚動人,換了任何一個丈夫,怕是都要哄她一哄,誰知道周學謙臉色冰冷地站得遠遠兒的,沒有哄她的意思,只袖手旁觀。
沈家的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周學謙可是出了名的溫潤儒雅,怎麼會這樣?
沈清月的五臟六腑絞住似的,很難受。
周夫人和她的丫鬟半點法子都沒有,便只得愁眉苦臉又焦急同周學謙道:「學謙,你快來勸一勸!」
周學謙背對着沈家人,他早知道沈家人都來了,他猜想,沈清月肯定也是在的,他不想在沈家鬧,便上前一步,低着頭跟語氣淡淡地對葉鶯說:「外面冷,回家去吧。」
他不勸還好,一勸葉鶯就跟發了瘋似的,伸手就去撓他的臉。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周學謙臉上登時出現一條血印子,周夫人連忙叫丫鬟去拉,葉鶯看着瘦弱,力氣卻不小,一巴掌過去,把丫鬟都打懵了,又繼續去打周學謙。
周夫人腦子嚇得一片空白,她一貫只曉得兒子兒媳經常吵架,但是還是第一次見到葉鶯對周學謙動手!還是下死手!
同時被嚇到的,還有沈家女眷和康哥兒,他們一直以為五太太就足夠兇悍了,怎麼台州府來的表嫂,好像比五太太還厲害!
周學謙臉上火辣辣的疼,只是抓住葉鶯的雙手,並不傷害她,極力地剋制着怒意道:「回家去,這是沈家!」
葉鶯手臂上的勁兒漸漸小了,周學謙以為她同意了,剛一鬆手,她又撓了過來。
葉鶯的指甲特意修尖了,一爪子下去就帶血,周學謙不能破相,便只能側開臉躲,他的衣領很快被葉鶯撕爛了,露出了大片大片的撓痕傷疤,周夫人驚恐地捂着嘴淚如雨下,聲嘶力竭地命令丫鬟:「你們都是死人啊!」
方氏和大太太眼看不對勁,連忙着身邊力氣大的媽媽去拉開二人,這哪裏是小夫妻吵架,根本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行兇!
葉鶯也在哭,她被人拉開,掙脫不掉就咬着唇掉眼淚,明明衣裳都被人拉扯亂了,渾身顫抖地直勾勾地盯着周學謙,拼勁兒扭動身子,還要上前,最後不知道怎麼的,人昏過去了,才沒動靜了。
沈家的媽媽們怕葉鶯使詐,不敢放開她,兩個人將她架在原地,等吩咐。
方氏走過去,讓下人先將人送她房裏去。
周夫人摁掉眼淚,難過地看着麻木的周學謙,跟方氏說:「不必麻煩了,讓下人把她送回去就是。」
方氏看着周學謙臉上觸目驚心的傷痕,道:「學謙,要不你到你二哥房裏去擦點葯再走。」
周學謙聲音僵硬地道:「不必了。」
隨後周學謙告了辭,這次他一眼都沒看沈清月,便闊步離開。
沈清月站在雪地里,通身僵冷,雪花飄在臉頰上,凍得她一絲絲表情都做不出來。
周夫人還沒走,大太太半關心半懷心思地邀周夫人去她院子休息下,若按照周夫人以前的性子,她為了臉面肯定會拒絕,但眼下她一想到家裏因為葉鶯耽誤下的各類瑣事,煩透了頂,便說要去方氏那裏喝口茶,這拒絕外人看戲的意思委實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