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十一章[09.16]
舒閣老怎麼相信得了沈清月說的話,他問道:「你與外祖父是去歲相認,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時候知道與舒家的關係,又是什麼時候泄露給他的?」
沈清月很迅速地答道:「我見到您的時候才知道您的身份,懷先可能因為胡掌柜的緣故,比我先知道,大約是在……前年深秋,我父親過生辰的時候。」
因為那個時候,顧淮就開始對她示好了,或許顧淮知道的時間,比這更早,沈清月無法確定。
舒閣老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十分意外地道:「竟然是那麼的早……快兩年了,他偽裝了快兩年了。」
他語氣冷硬了幾分,問道道:「清月,你還覺得他不是利用你?你仔仔細細想一想,你與他之間的種種,自前年深秋之後,便都在他的謀算之中。你告訴我,他對你的‘好’,你可分得清,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出自算計?」
沈清月順着舒閣老的話往下想,細細追究之下,從他們初初有好感的時候,顧淮就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了,燈節夜他替沈家解圍,他在忠勇侯府誇讚她繡的墨蘭,他醉后讓她買他中會元、狀元。如此種種,或許都是顧淮有意為之。
舒閣老質問她:「這樣的好,你認為是真心的好嗎?你當真分得清他是虛情還是假意嗎?」
沈清月啞然半晌,無言以對,過了許久才道:「不管從前的事是不是他的算計,但我與他成親之後,不論是顧家還是朝廷里的事,他一舉一動,皆不瞞我,亦為我和我的家人,付出許多。」
舒閣老背過身去,很不忍地道:「他若當著對你有情有義,便不會有此差錯。」
沈清月蹙着眉問:「您什麼意思?」
舒閣老道:「除了被罷免的官員親友上摺子罵顧淮,你可知道還有誰?」
沈清月點了點頭,道:「我聽說了,還有薛侍郎。」
舒閣老目光冷幽幽的,問沈清月道:「你可知道薛侍郎為何要斥責顧淮?」
沈清月點了下頭,道:「吏部文選司主事的位置才將空懸,即便不是薛侍郎出面,也總有別人吧。」
舒閣老捏着佛珠的手指頭因為太過用力,有些泛青白之色,他道:「他是這麼跟你說的?」
沈清月搖頭,這是她自己的猜測。
舒閣老藏在身後的手攥着拳頭,憶及顧淮,目光凌厲,聲音冰冷地道:「薛侍郎出面摻和此事,是因為與顧家有私仇!薛侍郎曾是天子伴讀,若非他出面說話,顧淮僅僅是被罷官的那一群烏合之眾挑剔,根本不會受到任何損傷!」
沈清月愣然,顧家竟和薛侍郎有私仇?怎麼會,顧淮不曾說過!
舒閣老語氣略停片刻,繼而又道:「這事他果然沒跟你說。你說他不會瞞着你,那這件事,他為何不告訴你?」
沈清月一陣沉默,不知道如何回答,這件事,顧淮一個字都沒告訴過她,顯然這些事,也並非無關緊要的事,他應該要告訴她的。
舒閣老看着無言的沈清月,又哂笑道:「不光有此事,這兩日皇上又罷百官,本是該吏部尚書積眾怨,顧淮倒好,上趕着寫摺子,人家把黑鍋推到他頭上,他也不說什麼,你可知道又是為了什麼?」
沈清月皺着眉,搖了搖頭。
舒閣老生怕話說重了,傷到了沈清月,不由得放軟了語氣道:「他是為了拿下吏部五城兵馬司的幾個指揮使!我聽吏部的胡閣老說,顧淮給他遞話,若吏部能迅速嚴查五城兵馬司指揮使,顧淮願意攬下所有責罵。他不過是為了借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拉永恩伯府下水。這下好了,五城兵馬司的幾個指揮使是下獄了,顧淮已經成為眾矢之的。他這招數簡直就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千!」
沈清月僵僵地站在原地。
舒閣老重重嘆息一聲,道:「有密報說韃靼進犯,皇上已經打算對永恩伯府一干侯爵暫時放鬆,但永恩伯府從五城兵馬司往過密,抓了幾個指揮使,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永恩伯打草驚蛇而鬧得人心惶惶,他明知道這個時候不適合動五城兵馬司的人,偏要出手,若不是他擔心永恩伯府熬過此劫,恢復元氣,再難撼動,所以才拚死下了重手,還能是為了什麼?若早知如此,我絕不會在翰林院裏提拔他,更不會讓他現在就有機會替皇上擬寫摺子。」
沈清月腦子裏亂得像藏了線團,理不清楚到底哪裏才是頭緒……顧淮這些天不回家,回來一趟也是匆匆就走,為什麼竟在外面瞞着她做了這許多不合分寸的事?
舒閣老復又道:「這些事顧淮為何不告訴你?他根本就是怕你知道了,會看出他的私心!若真如你所說,你們只是因為各自利益為婚,他現在損舒家羽翼去報私仇,你豈肯叫舒家替他吃這麼大一個虧?
什麼勞什子動了真心,這一環套一環,不過是為了在他漏出馬腳之後,好哄了你,替他在我面前求情,替他自己留一條後路——你看,你這不就上鉤了嗎?
有你牽制舒家,舒家難道還能要了這畜生的命?你倒是對他有真心,他對你可有半分真心嗎?!從頭至尾,他只是想利用你接近舒家達成他的目的而已,從未變過,卻還誘得你為他付出真心!」
沈清月腦子滯了片刻后,心口微微發酸,這果真是顧淮環環相扣算計好的嗎……她不相信他一直都在算計她,甚至連她的感情都算計進去了!
舒閣老不敢逼急了,坐下抿了口茶,輕聲問沈清月:「我倒也不是要強拆你們的婚事,你是個聰明的丫頭,我知道這些事你現在還難以相信,你且慢慢悟一悟吧。有舒家在,便是和離,也不會讓你吃苦頭的。」
沈清月眼眶輕微發紅,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她的眼睛看到的顧淮,她的心感受到的顧淮,絕不是這樣冷酷無情的人。
舒閣老知道沈清月一時間不能接受,但她必須清楚地知道所有的事實,他道:「顧淮像這樣得罪人,即便天子恩在,底下的人能不給他使絆子?他在官場上還能有任何建樹嗎?等到天子一日不在,他還年紀輕輕,天恩已斷,官場可還有他容身之地?除了報殺母之仇,還有什麼事值得他這樣傷敵一千,自損一千?清月,你告訴我,還有什麼事值得他這樣拿前途去拼?」
沈清月手心冒出冷汗,難道顧淮當真擔心皇上就此放過永恩伯府,他恨極了謝家人,所以才做出了糊塗事?
她抬眼看着舒閣老,道:「我不知道懷先為什麼會這麼做,但我與懷先朝夕相見,不敢說他的脾性我知道十成,七八成總是有的,他做不出來這樣不理智的事,也不會待我這般心狠手辣,甚至於連我們夫妻二人的感情都算計了進去。」
舒閣老也不想冤枉顧淮,但從事情結果推測,除了他所說的結論,再沒有別的可能。
他不輕不重地拍着沈清月的肩膀,溫聲安撫道:「他這一招以退為進,委實厲害。先是明明白白告訴你他的身份,誘你替他隱瞞,再利用你報私仇,最後還要讓你為他求情,留下後路。我知道你還不能相信,外祖父也不為難你,回去好好休息,這裏面的事你也先別管,等一切安定下來了再說。」
沈清月將帕子死死地絞在手指頭上,不甘心地舒出一口氣,問道:「您是已經打算拋棄懷先了嗎?」
舒閣老定定地問沈清月:「傻丫頭,你覺得我還能用他嗎?」
沈清月咬緊了牙齒,這樣的顧淮,舒家不可能再信任了,她卻不信顧淮會是這樣的人,她得立刻見到顧淮問清楚,給舒家人一個合理的解釋。
舒閣老還是有些了解沈清月的,他的外孫女,不是個蠢人,她只是需要時間。
說完了不好的事,舒閣老又有一個喜事要告訴沈清月,他道:「趙家的人下獄了,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沒能把永恩伯府拉下水,倒是把趙家拉進了打牢,於咱們而言,也算是好事一樁。」
沈清月愕然問道:「趙家下獄了?」
舒閣老終於有了笑色,他道:「是的,以後漸漸也就沒有人傳你嫡母和屠夫的流言了。」
沈清月喉嚨哽住了,腦海里瞬間產生了一個大膽地猜測,難道顧淮他……不會的,她嫡母的名譽,對她來說是很大的事,對他的志向而言,只是很小很小的事,不值得顧淮這麼衝動!
沈清月心中的疑問有很多很多。她沒有確切的證據解釋顧淮的行為,也無法向舒家人說明一切,和舒閣老分別之後,便去了翰林院。
誰知道翰林院裏的小吏說,顧淮不在。
沈清月不知道顧淮在哪裏,猜了猜,便去了顧家。
從顧家角門進去的時候,沈清月碰到了從馬房裏過來的福臨。
沈清月叫住福臨,有話要跟她說的樣子,丫鬟們自覺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