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十一章[06.21]
次日,周夫人醒得很早,周學謙中了舉,她還有很多事要忙,一時間便沒顧得上他。
待天黑之後,才招來周學謙身邊的丫鬟問他今日好不好。
丫鬟搖搖頭,道:「郎君今日粒米未進,在屋子裏待了一天,不叫奴婢們進去。」
周夫人心口一緊,指甲掐着掌心,仍是繃著臉,道:「知道了,下去好生伺候,別由得他胡來!」
丫鬟走後,周夫人的眼眶就紅了,她自言自語地道:「學謙不會就這樣跟我擰巴下去罷!」
媽媽答話道:「許是沒有胃口,要是夫人不放心,這會子帶了粥去瞧瞧郎君?」
周夫人搖頭道:「不行,他最知道我拿他沒有法子。他小的時候受老爺打罰,便來我這兒躲打,躲得多了,長大也不大怕我了,我要是這回再心軟,給了他盼頭,等他回了台州府,老爺不打死才怪。老爺的脾氣你也知道的,這樣大的事兒,我攔不住他。」
媽媽默然。
周夫人沒有辦法,只好勉強睡了,淺淺地睡了一覺,早上洗漱完了就問周學謙怎麼樣了。
丫鬟過來回話說,周學謙還是昨兒那樣,不叫人進屋,有人敲門,他就扔東西砸門,不耐煩得很。
周夫人又難過又慶幸,還能砸門,那就是還有力氣,餓一日還不至於餓壞,她想着,今日周學謙總該要進食了,她吩咐了廚房備一些好入口的粥,不要大油大葷的東西。
但她沒想到的是,周學謙又是一整日都沒吃。
周夫人心都要跳出來了,到底還是忍住了,她這個夜裏,根本就沒有睡着。
次日醒來,周夫人一睜眼就問:「學謙吃東西了沒有?」
媽媽為難地搖搖頭,道:「沒有,也沒有喝水。」
周夫人撐不住了,她匆匆忙忙地穿好衣裳,着丫鬟隨便梳了個圓髻,簪子都沒戴一根,素着面就去了周學謙院子裏。
她着人敲門,周學謙在房間裏半點動靜都沒有,丫鬟們都嚇傻了,面色煞白地解釋道:「昨天夜裏郎君房裏還有動靜的……」
周夫人顧不得許多,她喊了粗使婆子進來撞門,好半天才打開門,她跑進去一看,周學謙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睜着眼睛看着頭頂的承塵,像是活着,卻半點生氣都沒有。
周夫人身邊的媽媽見周學謙半條命都丟了的樣子,立刻打發了丫鬟出去,叫廚房備好粥送過來。
周學謙一動不動,過了很久才眨一下眼睛。
周夫人心如刀割,她趴在周學謙身上嚎啕大哭,捶着床道:「學謙……你是要娘的命啊!你不吃不喝,娘也陪着你不吃不喝,娘不能攔你去死,娘就陪着你死!」
周學謙發乾的嘴唇,動了動,他幾日都沒有開口,一張口聲音便喑啞的厲害:「兒子不是不吃,是實在吃不下,咽不下去。」
周夫人淚眼婆娑,她揪着周學謙的領口,紅着眼睛質問道:「那就為了一個女人,就拋棄了父母對你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嗎?!」
周學謙茫然地扭頭看着周夫人,沙啞着聲音道:「母親,兒子突然不知道讀書有什麼作用了,書中自有顏如玉,我娶不到月表妹。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可是父母親一句話,將來上峰一句話,朝廷一句話,兒子所努力的一切,都有可能化為烏有,兒子讀書入仕,還有什麼作用?兒子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周夫人竟無可辯駁,她真的答不上來,可是這個世上……誰不是這樣活着的呢!
她死死地揪着周學謙的衣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頭髮也散亂了。
周學謙安撫似的拍了拍周夫人的背,溫聲道:「母親,兒子不孝,兒子不孝。」
周夫人抽泣着起身,滾滾熱淚落在周學謙臉上,她顫抖地問道:「難道因為沒有用,所以就不活了嗎?娘活着就更沒用了,幼時在家要聽父母的話,身不由己,盲婚啞嫁到周家,又要受公爹婆母的管,我剛嫁進門,你祖母要給我立威,後來我把你祖母哄開心了,凡事又要看你父親臉色,你長大了,我還要顧慮你,我就像個提線木偶,你們要什麼,我就做什麼。你要問娘,娘也不知道娘的出生有什麼意義,但是娘從來沒想過死!」
周學謙抬眸小心翼翼地看向母親,他握住她的手,嗓音酸澀而哽咽地問:「母親,真的不可以嗎?兒子真的不能娶月表妹嗎?」
周夫人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不行!」
周學謙不甘心地問:「為什麼呢?」
周夫人脫口而出:「因為月姐兒出身不幹凈!她不幹凈!」
周學謙皺了眉。
周夫人繼續道:「當年月姐兒的母親在沈家莊子上懷了她,我雖不知道沈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當時事情鬧得很大,月姐兒的祖父,就是為了她的事兒活活氣死的,沈家族親沒有不知。就憑這一點,你就不可能娶她!月姐兒的出身是非很多,但凡知曉一些內情的人家,都不會要月姐兒。這事兒你爹和你祖母都聽聞了一二,他們絕對不會同意娶月姐兒,明白了嗎?不是娘不讓你娶,是你不能娶她!」
周學謙若有所思。
妻者,齊也。齊其夫之體者。是要傳家事、承祭祀,他要娶的是宗婦,更要操持這些,若是娶了出身不清白的人,便是愧對先祖。
若他身份普通,倒還好說,他越是體面,家族便越是挑剔。
除非哪天周家江河日下,淪為庶民,大抵周家人還有鬆口的一天,他入仕高升,周家人更加不會同意沈清月過門。
周學謙登時明白了,他這輩子除非等到父母都去世了,否則他和沈清月之間沒有丁點結良緣的可能。
等到那個時候,沈清月早就為人妻,為人母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雖都給了周學謙母子,但是是值得的。
周夫人不是單純的壞,她很疼愛兒子,和普通母親一樣,對兒子沒有招架之力。
周學謙也不是單純的為了一個女人就能放棄自己的人,他通過一件事想到了更多的事,那種對家族、時代深深地無力感,才是打倒他的東西。
經過這件事,周學謙也要長大了,或者叫?黑化?
周夫人不壞,沒有必要,她也不會對沈清月使壞。
顧淮就登場了,是他的主場了。
顧淮中了解元,參加完了鹿鳴宴,他入住新府,有了自己的家僕,顧三還給他撥來了一個外院的管事和內院的管事媽媽。
他的宅子門口掛上了「顧府」二字,是胡掌柜送來的牌匾,不必說他也知道是誰的贈的。
顧淮在衚衕里擺過了流水席之後,還親自去四處謝了一些舊識,他將胡掌柜和沈家留到了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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