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涼如水
工地連環殺人案的真兇伏法,宣告了白中元的正式回歸。而方言也的確沒有食言,當晚便自掏腰包擺下了兩桌酒。
一來是為了給白中元接風,慶祝他康復歸隊,二來也將其當做了順利結案的慶功會。
在這麼的短時間內破獲涉及三條人命的刑事大案,這份兒功勞放在任何一名刑警身上都足以自傲許久,可在白中元的心裏卻並無半分成就感,相反充斥滿滿的都是無法向人傾訴的失落和苦悶。
他心中很清楚,以從醫生那裏了解的情況來看,自己並不完全滿足歸隊的條件。
失憶症可怕的地方不在於忘記的人和事,而是在於患者本身的情緒反應和精神狀態的不確定性上。
輕者可能導致性情發生轉變,重者可能會患上抑鬱症,如果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患者甚至會出現自殺的情況。
慶幸的是白中元屬於前者,雖說性情的轉變可能對生活和工作產生一定影響,但好在處於可控的範圍之內。只要堅持治療,只要合理減壓,選擇性失憶症並沒有那麼可怕,假以時日恢復記憶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這,也是秦長天和白志峰着急讓他返回警隊的原因。否則再任憑白中元折騰下去,他們兩人非得抑鬱了不可。
當然,白中元的心中很明白,促使他們做出這個決定的初衷,還是阻止自己去繼續調查那件事情。
“兩死一傷啊,為何就不能查呢?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怎麼就是想不起來呢?”酒入愁腸,白中元的醉意也就來的快了些,軟綿綿的趴在了桌子上。可不管他怎麼努力去回憶,腦海當中都是惱人的空白。
“中元,一個人嘀咕什麼呢?”方言走過來,放下了杯子,“喝點水,醒醒酒。”
“跟你們喝酒還是那麼沒意思,全都拿茶水飲料糊弄。”將水飲盡,白中元也藉機轉移了話題,“我說老方,隊裏這是來了幾個新人?”
“三個。”方言續杯水,抬手指了指,“那倆是外勤,周然你見過,法醫。”
“這個周然是什麼來頭,我怎麼看你有點兒怕她?”想到在工地時的某些細節,白中元心中便困惑不已。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八卦了?”方言笑笑,正色說道,“那可不叫怕,那叫尊重。我跟你說中元,你可別小看周然,人家可是從刑科所調過來的,正兒八經的法醫學碩士,以後你別總是針對她。”
“我針對她?”白中元起身靠在了椅子上,“老方,我從不針對任何人。如果有,那也是為了案子。”
“得,我不跟你在這兒掰扯,先去結賬了。”方言站起身,又問了句,“你沒事兒吧,自己能回去嗎?”
“沒問題。”白中元擺手。
“對了,剛才我遺漏了,明天還有個人要來報到,你認識。”
“我認識?”白中元皺了皺眉,“誰?”
“許琳。”
“她?”
聽到這個名字,白中元的酒意頓時消了大半:“老方,她那麼大一尊佛,不在總隊獃著跑咱這小廟兒湊什麼熱鬧?”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還有件事兒我必須囑咐你一下,明天別遲到。”方言說完徑直朝着門外走去。
望着方言的背影,白中元的眼裏透出了些思索的光芒,那張因為喝酒有些發紅的臉,也漸漸蒙上了凝重之色。
從飯店出來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在拒絕了幾輛順風車后,白中元步行向著家的方向走去。拐入距離家不遠的僻靜小路時他停了下來,確認四周沒有人以後,掏出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
“老牛,幫我查個人,支隊新來的法醫,名字叫周然。”
“明天給你回復。”電話里的聲音有些低沉,還夾雜着警告,“有件事情我覺得你必須重視起來。”
“說。”
“秦長天只是在傳達命令,真正暗中斡旋讓你提前歸隊的人,是方言。”
“怎麼會是他?”白中元有些疑惑,“他有什麼目的?”
“我正在查。”
“什麼時候能查清楚?”
“儘快。”電話那端沉默了少許,語氣中透出了幾分擔憂,“還有,刑偵總隊情報處的許琳也調到了支隊,明天早晨就會去報到。她在情報處呆了那麼久,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你要格外小心才行。”
“這事兒我已經聽說了,知道該怎麼做。”
“你自己多保重,新的聯繫方式我已經更換,還在老地方,看完記得善後。”說完,電話便掛斷了。
結束通話,白中元抬起了頭。今晚的月亮很圓,可惜的是很快就被烏雲給遮住了,天空又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明天有雨,出門記得帶上傘。”信息編輯好,白中元猶豫再三還是按下了發送鍵,轉身朝家走去。
當他走後,不遠處的街口旁走出了一個人,他看着白中元進入了小區,才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離開。
或許是有心,也或許是無意,總之當出租車駛離路口之後,白中元去而復返又來到了小區的大門口。
掃碼、開鎖,騎走了一輛共享單車。
小區的門衛有些鬱悶,他原本是打算騎着共享單車去買宵夜的,沒成想就拿件外套的工夫車子就被騎走了。
就在他想着更換交通工具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剛才“盜車”那孫子進的是小區裏面,於是趕忙追了上去。
看到停在樓下的共享單車時,門衛忍不住罵了一句:“真他娘的缺德,不到一百米你騎什麼自行車?”
……
打開門的瞬間,白中元就知道父親白志峰還沒有睡覺,不過他對此毫不關心,洗把臉便打算去卧室。
“中元,咱們就不能心平氣和的談談嗎?”坐在枱燈的旁邊,白志峰看起來比白天的時候要憔悴的多。
“談什麼?”白中元停在了門口。
“談什麼都行,不管談什麼,至少還能說說話,至少還有個熱乎氣兒。總這樣下去,這家還是家嗎?”白志峰長嘆着。
“我知道了。”白中元說完便打開了房門,邁進去后停頓了下,“你放心,我會儘快找房子搬出去的。”
當房門緊緊的關上之後,白志峰宛若泄氣的皮球癱坐在了沙發上,獃獃的望着牆上的父子合影,眼角閃現了淚光。
……
正如白中元昨晚編輯的那條短訊一樣,停了大半宿的雨果然又在清晨開始肆虐起來,不得已他只能再肉疼的打輛車。車子行駛到支隊門口時,白中元看到有人撐傘在那裏站着,下車后發現是周然。
相較於方言的推崇,白中元並沒有從心裏高看過周然,儘管她是從刑科所調來的法醫學碩士,可這也僅僅能說明她的學歷夠高,技崗知識也能夠達標。至於將來會不會成為一名出色的法醫,還需要出大量的現場加以磨鍊和檢驗。
不過白中元必須要承認,周然的長相的確很出眾,瓜子臉、高鼻樑,水汪汪的大眼睛搭配着齊耳短髮,幹練中透着活潑,很是引人注目。別說在這小小的刑偵支隊,就是放在全省的公安系統中,那也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可正是如此惹眼的相貌,才會讓白中元發出了惋惜的感慨:“這麼好的自身條件做什麼不行,非要當個一線法醫,天天跟屍體打交道,渾身上下都是福爾馬林味兒,以後能不能嫁出去都是個問題。”
白中元的聲音不大,可在靜謐的清晨還是傳了出去,至少周然是聽到了,否則也不會在此時側過身來。
從心裏講,周然不太喜歡白中元,不過在了解了有關他的諸多事迹后,又覺得有必要跟他緩和下關係。
無論怎麼說,以後都是要在一個槽子吃飯,鬧得太僵實在有點兒說不過去,況且從他身上的確能學到很多東西,於是她率先打了個招呼。
“白隊,這大早晨的誰又惹你了?”
“啊,沒人惹我。”白中元尷尬的笑笑,“我在跟自己說話。”
“你是不是經常自言自語?”周然輕笑着,“昨天在案發現場的時候,你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是嗎?”白中元皺皺眉,他對案發現場這幾個字有種難言的排斥感,“對了,周法醫有什麼事嗎?”
一句周法醫,頓時讓周然斂去了笑容,她盯着白中元的眼睛看了會兒,轉過了身去:“沒事兒,我在等人。”
“你接着等。”
白中元拔腿就走,可餘光瞥見周然手中的膠袋時,他又停了下來:“周法醫,別怪我沒提醒你,手裏的包子最好不要吃。”
“為什麼?”周然沒想到白中元會把話題引到這上面,不由的追問着。
白中元比劃了比劃:“那家包子鋪被封過,據說是店主用死老鼠冒充牛羊肉,沒想到這麼快就重新開張了。”
“你……”
白中元的話剛剛說完,周然已經將手裏的包子扔到了他懷裏,隨後捂着嘴衝進了支隊大樓。
“早飯解決了。”
拿出包子咬了一口,白中元望着周然的背影若有所思:“就這點兒心理承受能力,看來老牛要白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