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識甘孟
第三章
文揚昨日在宮裏睡了一夜,但睡得並不安逸踏實。
雖然說皇宮裏的東西當然都是最好的,但在她心裏雲紋金絲被就是比不上家裏何大娘親手做的香花小軟被。她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爹爹獨自一人先回去了,想到她要一個人在這裏待七日,她就覺得很是難挨。
她實在是靜不下來,陌生的環境讓她不得安心。
沒事沒事,不過七日而已,我還能見到長姐,很快就過去了……
她一遍遍安慰自己,讓自己靜下來,可依舊覺得有些煩躁。
寢殿燭火晃眼,滅了兩盞還是覺得晃眼,
後半夜宮女見她還沒睡,點了安神香,她這才漸漸有了困意睡了過去。
第二天晨起,文揚聽宮女們在竊竊低語,悄悄湊近一天才知曉原來是昨兒個夜裏下了大雪,榮貴妃不小心受了風寒,皇帝一氣之下便罰了幾個伺候的人。
皇帝疼愛榮貴妃,是宮中人人都知道的事。聽說貴妃當年進宮不過一年,皇帝不顧皇太后與太皇太后阻撓便將她從佳子升為妃,又在她剛剛誕下公主時升為貴妃還賜了封號。
其中一個宮女低聲說道:“嘖!什麼叫萬千寵愛於一身!咱們哪有那個命!”
文揚在一旁聽得似懂非懂。
算了算了,與自己何干?
宮女奉命來替她梳妝,但那宮女話多,一個勁兒地誇文揚生得好看。文揚本就生得白凈,只是她自己並不注重那些,平日裏只是拿白玉小簪將頭髮綰了起來就行了,臉上未施粉黛,模樣清純可愛。但經過宮女們圍着她精心打扮了一番,顯得更是精緻得像個畫屏上的小人。
宮女驚嘆,“姑娘真是好看,眉眼和太子妃實在相像。不知道姑娘今年幾歲了?”
文揚笑了笑,答道:“剛滿16。”
一根碧玉金釵挽進她的髮髻中,宮女臉上堆着笑,又繼續說,“我記得太子妃娘娘大約也是姑娘這個年紀嫁給太子的,那年我也正好進宮裏來,又榮幸恰好伺候了太子妃些時候,沒想到今日又得此機會伺候到了太子妃娘娘的妹妹。”
這話的意味太明顯,不過是看她是太子妃的妹妹,想趁此機會獻個殷勤罷了。文揚雖單純,但聰明程度不比她姐姐差。她只是笑了笑,不再說什麼。
宮女見她並不買賬,只能訕訕地跟着笑笑。
她心裏高興,想着弄完后就可以去找長姐,可沒想到這步子還沒踏出殿門,就有人來傳太子妃有事,不便作陪。
讓人失落,但細想之下文揚能理解。
好在文錦也想到文揚一人可能會覺着無趣,於是叫了與她年齡相仿的小公公領着她在皇宮裏轉轉。
眼下是見不了長姐了,但能得機會看看這座皇城,她也倒是願意,就欣然接受了。
小公公領着她一路上看了許多地方,從千鯉池逛到來儀殿,從紅葉樓看到回形廊……
逛到萬花園時,見那些花開得如春花一樣燦爛。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冬日宮裏的花也還能開得這樣好。她一向對花花草草沒什麼了解,本以為這小公公能多與她講解些,但這小公公從始至終一句別的話都不說,只知道說一些什麼“姑娘小心台階”“姑娘注意腳下”之類的話,實在是無趣極了,弄得她想看風景的心思都沒了。
“小公公……”她停了下來,指着那一團開得正好的紅花問道,“那些都是些什麼花啊?為何在冬天也開得這樣好?”
小公公低着頭,一臉為難。
“這……這……奴才……也不知道……想必……是……是……天子近旁……地氣厚……可能……”
她看着面前與她個頭比她高些卻又低着頭的小公公,臉漲紅的窘迫模樣實在是可愛,便忍不住逗他。
“小公公真是可愛!”
他一聽,哪裏禁得住這樣的誇,宮裏待久了便覺得句句看似簡單的話語都是話裏有話,雙腿發麻一抖,不知怎麼辦才好。
“奴才知錯!”
她“噗呲”一聲笑了出來,打趣道:“怎麼連話都不能好好說?莫非是有口吃?”
他一聽臉更紅了,窘迫地擺擺手,“不……不……我……只是……就……”
文揚什麼都明白,於是向他解釋說,“我只是逗逗你罷了,不必緊張,不過就這樣閑逛也是無趣,不如你帶我去皇宮裏最好玩的地方?”
他仔細想了想,有趣好玩的地方?……皇宮裏的日子不過是一日復一日,哪裏有趣好玩呢?
但……他想起來自己得閑時最愛去的地方,他倒是覺得有趣,不知別人怎麼想,但也答應了。
他領着她走,兩人穿過好幾個長廊,路過幾個宮門長街,路越走越偏僻,甚至陰冷起來,人也越來越稀少,到最後只剩他們兩人。沿着這長街又走過了些時候才到了那所謂的“好玩的地方”。
小公公站在一扇宮門前將開始有些褪色的朱紅宮門推開。
“這是哪裏?”文揚問。
眼前的院子與皇宮別處格格不入,一扇宮門便隔開了別處的富麗堂皇。這裏就像個平常人家的院子,院裏種了許多叫不上名的花草,只是冬日來臨了,花朵破敗,與之前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雖像農家院子,但還是掩不住荒涼的氣息。
小公公說,“這裏……是有趣的地方……”
有趣?趣在何處?
她忍了沒問,他領着她往屋裏走。
開了門,沒想到這屋裏竟是滿牆的葯櫃以及一對桌椅,再無其他。屋子裏應該不算小,但葯櫃佔了很大一塊地方,又放了桌椅,就顯得擁擠了些。
空氣里是葯香,屋子被收拾得很乾凈。
她倒是很詫異,滿心疑問,這小公公為何能得來這許多藥材?這些藥材又有什麼用處呢?
她看得出這葯櫃早就不是新物件了,那上面有許多細細的裂痕,但被人保護得很好,每一個小櫃格上都貼了紅紙黑字的字條,寫的都是藥材名字。有些櫃格沒有字條,拉開一看,裏面裝着卷好的書。
“小公公,這些葯都是你制的嗎?”
“回姑娘,多數都是我制的……”
“你似乎……對藥材很感興趣……”
小公公笑了笑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說道,“只是我的一點愛好罷了……”
她又問,“可這些東西,是怎麼得到的?”
她說的自然是那些葯櫃。
宮裏允許下人私自佔用嗎?
小公公低頭不語,他顯然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文揚笑了笑,“若你不能說就不要說。”沒有必要為了滿足別人的好奇心就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說自己不喜歡的話。
“多謝姑娘能理解……”
她抽出一本書,在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邊翻看一邊調笑道,“小公公為何要帶我來這裏?想來應該沒有多少人能知道這個‘有趣的地方’,你就這麼信得過我嗎,我要是將這裏偷偷告訴別人了,你可能因此被罰,豈不是得哭死?”
小公公也抽了一本書,在她對側坐下,不慌不忙地說道:“我與姑娘初識,像我這樣愚鈍的人都覺得姑娘聰明單純,姑娘問我何處是有趣的地方時,我只能想到這裏,卻從未想過姑娘會將這裏告訴給別人……”
文揚一笑,被人信任是件難得的事情,值得高興。看着眼前生得像個玉面小生的小公公,她與他看起來年齡相仿,文揚多一份聰慧機靈,他多一份淡定從容。
她從剛才到現在有個疑惑,看他的模樣不像個宮裏的伺候人的太監,倒是有份常人沒有的氣質……
可有些問題對一個人來說就是禁地,不能肆意談及。
“小公公幾歲了?叫什麼名字?”她問。
他臉一紅,又開始了,手足無措道:“我……我……”
看來他是談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不會緊張,可女孩子一問及別的,他就說不出話來。
“你可是叫‘甘孟’”?
“姑娘……怎知的……?’
她指了指他的腰牌,“早就看到了!”宮裏的腰牌不就是以防別人叫不出名字才用作記名的嘛。
等級不一樣,腰牌材質自然也不一樣,有普通木質,也有紅木,有礦石,也有玉做的……小公公這塊是紅椿木的,看來不是一般人,起碼不是一般的太監。
“我叫文揚,以後若是有緣再見就不用再叫我‘姑娘’啦,我也會記得你叫‘甘孟’,不必再叫你小公公了!”
“這……會不合規矩冒犯到姑娘的……”
她擺擺手,“不會不會,倒是我還太不習慣別人叫我‘姑娘’,我們就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間不用那麼多禮節。”
甘孟倒是也很開心,“能與……文揚姑娘做朋友……甘孟三生有幸。”
“誒?去掉姑娘。”
“文……揚……?”這樣叫,他倒是不習慣了,不過能與這樣玲瓏聰明又有禮得體的貴人做朋友,高興還來不及,直率坦誠不分高低才好。
甘孟問她,“姑……文揚要在宮裏住幾日?”
“七日,昨天夜裏我還為宮裏繁瑣的禮節感到無聊而睡不着覺呢,我雖然是想多見見長姐,可想到要在這裏待七天,如同一年那樣漫長,不過今日認識甘孟,我又覺得七日不夠了。”
甘孟道,“太子妃這幾日似乎都要忙着,可能……不能閑了……”
“不過若是文揚不嫌棄的話,這幾日我可以領着你玩,原本我在宮裏的事務就不多,且太子妃又特意吩咐過要好生照顧你……”
“是不是見不着長姐了?她可說過要來見我?”
甘孟搖搖頭,說:“太子妃沒有提及,不過得閑一定會來看你!”
文揚笑笑,可笑容里分明藏了些落寞。
想起幼年時種種與長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雖說家裏還有二哥文珏,可二哥畢竟是男兒,心思不如身為女兒身的長姐細膩,許多話並不能與二哥說。
長姐早早的就教她識字習書,女子不得入學堂,可長姐不比那些男兒差。在她心裏,長姐不僅僅是姐姐,榜樣,也是如同母親一般的存在……
她永遠記得姐姐17歲那年,他們一家人同游江南,醉心於江南山水時,姐姐獨自坐着扁舟行於碧波上,初春的風將她衣衫裙擺扶起,她手裏拿着一支白玉蘭,膚白勝雪,眉目間淡然自若,彷彿塵世間一切雜念與她無關,翩翩然宛若仙子。
她看得出神,也有旁人看得出神。
那人便是太子。
她原本以為長姐自然不會接受太子追求,能得到長姐的人必得要家世人品模樣才學都要萬里挑一的才好。太子雖身份貴重,可別的並不能算得出眾一列,沒想到,不過半年,長姐便入了太子府……
但現如今分隔太久,到底是……多少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