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詭影死士魔娑宮
“慢着!”百曉生大手一揮,袖口揚出一道白煙,冉冉升起,縈繞半空,轉瞬四散,盡消眼前。
程斐瞳孔一縮,溫潤蒼涼的臉色微沉,斂下目光,衣袖一揚,那些如鬼魅般的詭影死士即刻往後飄蕩幾步。
“魔娑宮主!詭影死士!”被夾護中間的洛劍,難以置信地滿臉震驚。
蘇漓若雖然心中有數,仍是一陣驚悸:這個程斐果然可怕!隱藏的太深,蒙蔽所有人的眼目。
來千頃閣的路上,百曉生告訴她:桑凌派的掌門人程斐自幼聰穎,天賦異稟,才情頗高,小小年紀名震武林。尤其,自創一套桑凌陣法,獨步天下,百戰百勝,曾是各國君主爭相拉攏的對象。然而,榮華富貴,侯門爵位,以他傲世的心性,不過是塵埃糞土,過眼雲煙。他斷然拒絕,不予理睬,以悠然自得的清傲心性仗劍天涯。
十年前的秋末,江湖突然掘起一個門派,桑凌派!不用猜測,自然是程斐所創。
那時他不外二十齣頭,正是少年英雄之勢,以他的睿智與實力,創立門派無可厚非。
但他所為,也確實令人費解,既然當初不為名利所誘,此番為何大肆張揚,立足江湖?
那時,很多人揣摩,他是為了桑凌陣法,不致遺世,故而創立門派,將獨具一格的桑凌陣法推廣。倘若如此,他胸襟博大,心懷天下,倒是令人敬佩!
桑凌派創立三年,廣納弟子,很快躋身八大八派。
只是三年過後,程斐對外宣稱身患罕見怪異病疾,不宜勞累,不適外出,不便見客,甚至連日頭都曬不得。
消息一出,引起滿天流言蜚語,有人說天妒英才,程斐年紀輕輕,身患絕疾,時日不多。
也有人說,桑凌派迅速壯大,威脅到別的門派,程斐這是遭人暗算,重傷卧床。
更有人說程斐仗着超乎常人的聰慧,繼桑凌陣法之後,又創建一套心決功法,不料,痴迷過度,以致走火入魔。
一時間,江湖上,眾說紛紜,但久而久之,各種猜疑便消聲滅跡,大家都忘了程斐因疾避世之事。
而桑凌派的事務則由門下五大得意弟子代勞處理,竟不見衰落,反倒日漸盛大,超前絕後,勢不可擋。
因着桑凌派的昌浩,人們卻忘了桑凌派的掌門人。
直到洛劍中毒,他的夫人為他療毒而送命,養子背叛,最器重的大弟子與外勾結…
就在千頃閣亂成一團,危機四伏,洛劍身中劇毒,武功盡廢之時,避世多年的程斐赫然重出江湖。
令人驚愕的是,往日俊朗翩翩的他,已是仄仄病態,蒼白無力,軟弱不禁的模樣。
他究竟經歷了什麼?
至今無人知曉!
然而,世上無難事,只怕神通曉。
“以你程掌門人的身份,即便桑凌陣法再厲害,這口氣也太過狂妄…”百曉生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沉聲道:“倘若仗着魔娑宮,倒可以這麼囂張!”
聞言,程斐微怔,遂仰頭大笑,嗤聲道:“果然神通曉的名號,不容小覷,只是這般義不容辭,捲入這趟混水,豈非你百曉生的作風?怎麼,唯利是圖,尖酸刻薄的神通曉竟轉了心性,想要博得俠肝義膽的江湖美名?可是,你別忘了,為人陰險,手段狡詐,罔顧道義,窺視別人隱秘之事,以高價售賣情報。這…才是你的生存之道,立足之處,揚名江湖,人人忌憚,避之不已。你又何為難自己,非要留個虛名作甚?”
百曉生眉頭一皺,略作沉思之狀,須臾,恍然大悟道:“原來,老夫的名氣還挺大的,居然能讓魔娑宮的宮主如數家珍,將老夫不恥行為逐一道來。真是有心,老夫甚是感激,在此,多謝宮主抬舉。不過,你我彼此彼此,皆是心腸歹毒,無恥之徒,又何須這般惺惺作態…”
程斐眼神一凜,殺氣泛起,臉上仍掛着溫和笑意。
“只是,有一點…老夫跟你不同。”百曉生慢吞吞說著,語氣像自嘲又似不屑。“老夫做的買賣,講究你情我願,從不強逼豪取。再說,老夫可是有成本的生意,而且風險極高,自然也要有利益可獲,難道,你以為老夫是菩薩下凡,懸壺濟世?”
程斐蒼白的臉上浮現慍色,沉沉盯着百曉生,似乎明白唇槍舌戰之間,他不是百曉生的對手,根本自取其辱。
果然,百曉生話鋒一轉,冷聲道:“論計謀,還是程掌門厲害,明面上詡以武林正派,身教言行。背地裏卻是魔教宮主,挑唆離間,暗中下毒,借刀殺人。程掌門…不,魔娑宮主,你這買賣無須下本,稍微要點心計,便是穩賺不賠。還能攪得武林人心惶惶,亂成一團,輕而易舉掀起一場浩劫,實在高明,高明啊!”
程斐慍怒的臉色剎那裂開痕迹,渾身散發凌厲寒意,與他怏怏的病態形成巨大反差,竟有一種詭異陰鷙的氣勢。
他沉着臉,眼角微斜,涌動暴虐的戾氣,鼻孔冷冷噴出一個緩長的音節:“哼!”似鬼泣似狼嚎,尖銳陰沉,又像壓抑不住的悶聲嘶鳴,震擊每個人的心房,不寒而慄。
隨着程斐凄厲的聲音落下,周遭靜止的黑影頃刻掠起。
百曉生眼底泛着狠厲,喝聲:“起!”三人身軀如箭出弦,裏着中間的洛劍,疾速躍起,騰懸半空。
詭影死士撲了空,即分身閃開,人影幢幢,交錯穿梭,如一張密織蛛網,騰空罩下。
霎時,暗流洶湧,魔氣橫掃,颶風浮動,響起排山倒海般呼嘯,震耳欲聾地殺伐之氣驟然頃降。那些封住穴道的眾人,以及堂下屏息運氣的幾個掌門人都感受到毀天滅地的殺戮之聲,震得五內俱顫。
受巨大氣流壓迫的百曉生等人,旋動身影,形成一堵厚實的牆圍,似陀螺般疾轉,只見衣袂飄揚,人影幻閃,煥發如利刃的炫光,令人眼花繚亂。
詭影死士糾梭織成密密麻麻的人影狀的蛛網,幾經逼近,卻像觸碰千年堅冰,發出刺耳震撼的顫動悲鳴聲,旋飛如矢,鬆弛彈開。幾個瞬間,又重重聚集,密度更甚,暴擊力愈濃,狠勁愈厲。
蘇漓若仰頭望去,那巨大密集的人影蛛網罩着百曉生他們險象環生,危機重重。
這是一場腥風血雨之戰!
程斐下了死令,那些詭影死士已被控制意念,一如行屍走肉,若程斐不鬆手,他們即便身竭力衰,枯槁而盡,也要將對手絞殺。
詭影死士力道沉穩,而百曉生他們雖勢均力敵,但中間還護着武功盡失的洛劍,抗衡之力,無疑漸落下風。
蘇漓若心裏暗想:她都能瞧出端倪,程斐豈能不知,那麼勝券在握的百曉生究竟有什麼計謀?緊要關頭,為何非得帶上洛劍,將致命弱點暴露給程斐?
蘇漓若沉吟不解,她始終揣測不到百曉生的心思,這般輕敵架勢,根本不是她所認知的百曉生的做法。
蘇漓若感到一陣涼颼颼,陰沉沉的寒意襲來,她斂目瞥去,程斐深沉的目光冷冷凝視,如涉獵者看到獵物時的興奮,略帶兇狠的貪婪眼神,迸裂殘暴的冷厲。
蘇漓若暗暗一驚,心頭泛起慌亂,她終於明白百曉生為何要走這一步險境?原來以她作棋,誘程斐入局,方能扭轉僵局,一擊而潰!
蘇漓若無奈蹙眉:這,才是百曉生的一貫作風!
蘇漓若失神之際,凌厲掌風迎面襲來,果決而剛毅,毫無半點弱氣,與他厭怏怏的病態簡直天壤之別,判若兩人。
蘇漓若慌忙起身,踉蹌後退,脊背觸碰堂牆,一陣冰冷入骨。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極為懼寒,偏偏總是流落寒冷之境。
倒是那遙遙遠方,隱世而居,冬日暖陽,如春如秋,不燥不熱,不冰不寒,舒適恰當。
蘇漓若怔住,嘴角掠過一絲苦笑:風玄煜,我又想你了!
也許,往後半生,想他的念頭總是這麼猝不及防,尤其,危難時刻。但她清楚,他不會回來,他是整個巫族希望,背負不可推卸的重擔。他的憶力和思想都已融入寒措氳的點點滴滴,根深蒂固,密不可分。
他,再也不是原來的他!
而且,他的身邊還有佳人相伴,很快,他們就會成親,攜手統領巫族,重振百年榮耀。
其實,沐芷是個挺不錯的姑娘,至少是他得力之助,若不是愛着同一個人,她還是很欣賞她的。
饒她再怎麼不甘,只能毅然決然轉身離開。
一是不願他左右為難,畢竟,他的思想里灌滿寒措氳的責任。二是非邪決不容她繼續呆在聖殿,甚至居住穆雲山任何一個角落也不行。
蘇漓若恍惚之間,深陷往日溫暖情懷,她的眼底涌動一片柔然。
程斐欺身掠影,霍然揮掌,卻在臨近蘇漓若一步之距,觸及她眉目溫柔如水的神采,他的心狠狠一撞,似乎回到遙遠的那一幕,久遠的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堪堪收掌,劃過一股勁道,擊塌蘇漓若身後的廳屏堂牆,震裂成紛飛濺落的碎屑,瀟瀟洒灑飄揚。
蘇漓若猛然回神,驚駭地盯着眼前一臉蒼涼,卻殺氣騰騰的程斐。
剛才他意欲將她擊掌致死,為何臨近而改變主意?蘇漓若一時獃滯,她怔怔看着他。
程斐深知自己錯失良機,將置萬劫,然而,面對恍然失神,眉間溫柔的女子,塵封多年的容顏赫然呈現,他再也下不了手。
那時,她就是這般神情恍惚地看着他揮掌擊殺,滿天飛血,濺灑一地,而她渾身染紅,沾着忠雲侯府邸一百二十一條人命的血跡。
當一滴鮮血飄落她的眉宇,綴成一顆紅痣,詭異而妖嬈,剎那,絢麗驚艷他的眼目。
她似乎凝固成了雕像,佇立如山死屍之間,雙腳融在如河血水之中,周遭散發令人作嘔的腐肉臭氣。
橫在她和他的眼前那人:一身襤褸,體無完膚的劍痕密佈數不清的傷口,宛如蛛網裂開延伸。劍痕深入見骨,血盡蝕痛,偏偏殘留一寸之氣,不停地喘息。
他衣袂飄揚,手握血劍,尖抵至地,漠然相視地上殘喘之人。
她一襲纖影,固成石塊,僵硬的臉上,神情晦澀,無悲無痛注視地上皮開肉綻之軀。
直到那人熬斷最後一絲寸縷,他方抬頭投向她,而她也收回目光凝視他。那一刻,霍然相觸,悲喜無瀾,靜謐無息。
當他挪動腳步,想要靠近她,才發覺渾身動彈不得,他驚愕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盯着她:她居然掣肘他的弱點,令他暫且失去功力!
幾個時辰之後,他眼睜睜看着她嬌嫩白皙的肌膚驟然烏紫,迅速從腳下漫延到手掌,以致頸部,伸爬面孔。
他心急如焚,青筋暴動,汗涔如雨,奈何渾身毫無寸力。
即便他恨意滔天,大開殺戒,但他從未想要她死。
她倒下的一瞬,遍體粼傷,佈滿屍毒之斑,烏紫黑亮,形蟲蠕動,暴皮而破,膿水流淌,臭氣衝天。
他釋獲功力之時,瘋狂地跌跌撞撞撲向她,那一具可怖的屍身已融化成一灘毒水,無跡可尋!
觸及往昔,程斐眼底洶湧刻骨銘心之痛,他的嘴角不停抽搐,雙掌劇烈顫動。
蘇漓若雖不清楚究竟,但程斐的反常舉動,使她明白他定是陷入心魔之障。
蘇漓若正思忖如何退避,程斐突然抬眸,猩紅的雙眼狠狠瞪着她,折射出駭然的殺伐之氣。
“你為何狠心負我?寧死也要追隨他…”程斐怒吼揮掌,迸裂決絕恨意,擊向蘇漓若。
一陣席天卷地的勁風,一股撕心裂肺的力道,撲滅而來。
只是未曾臨近,蘇漓若纖細的身影如一抹葉片聞風起舞,飄揚半空。
那是一道以柔克剛,氣蓋山河,容納百川之勢,將蘇漓若緊緊護住。
程斐毀滅之掌倏然成空,脊背一震,身子趔趄,腳步踉蹌,撲騰前斜,搖晃屈膝,重重跪下,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