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車站邂逅
小時候玩過一種跳房子的遊戲,到長大了才知道那不過是在為之後的人生作形式上的練習或綵排。人生的過程其實就是由一個格子走向或跳向另一個格子的過程。出生的格子是家庭,進入兒童時代格子就是學校,在學校里根據自己的性格稟賦興趣愛好同時又分屬幾個小格子。進入社會格子更多了,明格還好理解,不識暗格一不小心就虧了栽了消失了。
在格子裏有些自在,也有諸多的不自在。歷史上首先不入格的是兩位高人,一個叫許由,一個叫巢父。傳說堯到處選拔接班人,聽說許由很賢能,便派人去請他出山就位。可是,許由不幹,連忙鑽入山林無處尋了。使者打聽到巢父更厲害,又去請他。他也不幹。聽說許由和使者在溪流下游喝了水,他覺得水也受到了污染,便牽着他的牛向上游去飲了。
陶淵明是最受不了格子束縛的人,當他辭官歸家時高唱“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後來,即使靠人周濟度日,鄉親勸他做官,也仍然不做。可見,格子生活對性情中人是多麼大的煩惱和恐懼!
雖然是一介平民,但是我內心也一樣受不了這樣的格子生活,只要有時間有機會一定會去外面轉轉,開開自己的眼界,順便給自己的身心做一次非正式的洗禮。
這不,我正坐在由河溪開往鷹潭的中巴上隨二十多個同事準備今夜乘火車一起去南京觀摩”現代與經典“語文教學研討交流會。
車上,同事們有說有笑,一路歡歌。我雖然偶爾介入,但不過蜻蜓點水,示意自己于格子的存在,究其內心卻還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大抵是同事們個個人生都還順利,事事都還順心,無煩無憂,故而開不盡的玩笑,道不盡的快樂。而我被人踹了,凈身出戶,一無所有,相形之下另類而多餘。有些悵然,沒有悲哀----因為當磨難不可避免時,痛苦不是誕生於你錯誤的思想言行,而是外部世界強加的,所以你只能慨嘆命運不濟。痛苦悲哀只眷顧脆弱的靈魂。
車窗外雲白天高,金黃的稻浪延伸至連綿起伏的青山。山形種類頗多,有的像蜿蜒巨龍,有的像軍艦前艏,有的像正起身跳躍的青蛙,田野中央偶爾還有孤傲地矗立的石柱.....可謂千姿百態,令人不得不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稱奇造化。到龍虎山地界了,暫時離開了兩點一線的上班生活,我的心開始微微活泛起來。
車到站了,我們一行背着包提着箱下車,站在廣場上,看看鐘表,離火車出發還有好幾個小時。女士們想購買一些必需品,男士們覺得無處可去,義務做護花使者兼提包跟班。我不需要買什麼,也不喜歡一窩蜂地進店,提出獨自在這兒等他們。
有人打趣道:“你一個人在這,不要被人拐了。”
另有人開玩笑:“他會被人拐了?拐別人差不多。”
我微笑着說:“無論哪一種,我都期待。就怕一樣都沒發生。”
購物別動隊尋找物美價廉的東西去了。我在車站走廊盡頭的石階上坐了下來,背上的旅行包也懶得卸下便拿出手機低頭看起來,不遠的進出口人來人往於我也無大礙。
正看得起勁的時候,一個黃髮蓬亂夾雜垃圾碎屑的頭突然出現在眼前。我側眼一望,一個兩隻小腿如掃帚把的人渾身髒兮兮地伏在窄窄的滑板上,頭前放個不鏽鋼的有些變形的小碗,碗上的凹凸印跡似乎記錄著遭遇摔打碰撞的種種不幸的歷史。他舉着碗,搖了搖,幾個鋼鏰嘎嘎作響,用乞求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感覺良心在受鞭笞。我趕緊伸手從褲兜里掏出幾個硬幣輕輕地放了進去,他晃了一下小碗算表示謝意又擱在頭前,兩手撐着地朝下一個目標滑去。
我繼續看手機。過不多久,兩個着少數民族服裝的人來到了眼前,一男一女,一個拉二胡,一個彈結他。彈什麼,拉什麼,唱什麼,都不懂,但他伸出小碗我懂,又掏出幾張一元的紙幣放了進去,他們鞠了躬走了。
繼續點擊閱覽手機。沒一會,一個頭髮花白的拄着拐的老頭站在我面前,還沒等他伸着手,我左摸右摸才搜出了一張一元的紙幣投進了他挎在肩的黑漆漆油亮亮的布袋裏。
得趕緊走,再不走,還不知道會有多少這樣的人。我背着包轉身進了候車大廳。啊,人真多!我進門走了幾步然後站定,眼睛四處張望,尋找座位,順便也看一下美女,漂亮的自然就多停一會兒。
就在我心懷鬼胎的當兒,一個臉蛋標緻長發及腰穿白襯衫和弔帶牛仔褲肩挎旅行包腳穿板鞋的年青女子向我這邊走來。
我的眼睛被釘住了。
她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居然在我跟前站住了。“看夠了么?”她比我略矮一點,大概一米六五,稍稍揚起頭似笑似嗔地問。
周圍有幾個人在觀察我。
真沒想到會這麼直接。猝然之下我有些驚慌,也有些尷尬,腆着臉為自己解圍:“好風景看不夠!”
“看不夠也不能亂看!”她帶點厲聲了。
“我怎麼亂看了?大庭廣眾之下擺出來的都可以看。你見那牆角的大花瓶嗎?如果沒人看,那才叫一個沒勁。懂么?”我擠出一點道理油腔滑調地說。
“大哥看來口才不錯啊!我想讓你看個夠,你敢么?”她改變了口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我疑惑而驚愕了一會兒,問:“怎麼講?能說得清楚具體點嗎?”
“這麼跟你說吧,本姑娘想與你同行,不管你去何方,我們都一路。你不會嫌棄本姑娘吧?”她眨巴着眼睛又抿了抿嘴,調皮地說。
我傻傻地道:“怎麼可能呢?”我的眼睛已經移不開了。
“我們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任何背景信息,但又彼此喜歡,何妨來個冒險刺激的遊戲,咱們一起去旅行,共赴一趟浪漫的旅程。敢么?”她認真地說。
我目瞪口呆。
“要是像相親一樣,前生往世查個水落石出,那就沒有一丁點神秘了,也不會產生任何激情,也就失去了對婚戀的美好期待。交朋友也一樣。你猶豫什麼?去還是不去?再不回答,本姑娘就走了,永遠不會永遠也不可能再見了。“
“快走!”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趕緊朝車站門外跑。
“去哪?”
我去哪,你去哪。”她順從地又莫名其妙地跟着我跑出了候車廳,跑在了林蔭道上,與購物別動隊出行方向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