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疼痛,噬骨入魂
2015年,盛夏走至尾聲,遙遠的天際湛藍晃眼,時念卿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還來不及換掉黑灰色的囚服。她滿頭大汗站在病房門口,瘦削的臉頰呈現出病態的紅暈,然而嘴唇卻蒼白不見一絲色澤。
此刻,母親寧苒不像往日躺在床上昏睡不醒,而是坐在窗前,拿着木梳一絲不苟地梳理着長發,然後再小心謹慎地盤起來。
聽見動靜,寧苒稍稍回頭看見門口的時念卿,當即眉開眼笑:“小卿來了。”
時念卿剛走過去,寧苒便握住她的手:“在床上躺得太久,連手指都生病了。”
時念卿說:“我幫你。”
來病房前,她去了一趟寧苒主治醫師的辦公室,醫生告訴她:“時小姐,不是藥物起了作用,只是迴光返照。”
醫生還安慰她:“今天,多陪陪她。”
辦公室里,醫生以為她會像所有的家屬一樣,嚎啕大哭,但是她卻沒有,她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裏,低垂着眉眼。
寧苒身體很久沒有如此輕鬆了,甚至比生病之前還要好,她坐在木椅上,望着窗外金色的陽光,淡淡地微笑道:“很久沒有看見這麼明媚的陽光了。”
轉而,她繼續說:“記得你父親生前,最喜歡我這樣把頭髮盤起來。”
她還說:“小卿,太久沒和你同桌而坐吃飯了。”
時念卿幫母親把頭髮盤好之後,兩人一起去了醫院食堂。
母親說:“突然有些想吃梧桐路那家張記手工水餃。”
時念卿默默咬了一口漢堡,垂着眼眸不敢去看母親的眼睛,好一會兒,才說:“你撐一撐,等一等,我打電話,讓顧南笙送過來。”
寧苒輕笑着搖頭:“撐不下去,也等不了了。”
那一刻,時念卿一直強忍的眼淚,終於順着長長的睫毛,“滴答~滴答~”砸在手背上,她問:“媽媽,你能不能不要走,留下來陪我!”
那聲音,近乎乞求。
寧苒卻說:“你父親已經走了十一年,昨晚他託夢告訴我,他在那邊很孤獨,這一次母親要去陪你父親了。”
飯後,寧苒說想出醫院轉轉。
時念卿就攙扶着她,去了附近的公園。
午後,陽光炙熱得足夠灼傷靈魂。
公園,空無一人。
時念卿挽着寧苒的胳臂,沿着蜿蜒的鵝卵石路,緩慢前行。那一刻,她多想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臨近黃昏,寧苒終於累了,母女兩人在公園湖邊的長椅坐下。
火紅的夕陽,綴在天幕,好看得驚心動魄。
天色漸暗,最後一抹光亮被黑暗吞噬之前,久久沉默的寧苒,輕聲說道:“我走以後,你不要難過,要好好照顧自己。”
時念卿輕輕點頭:“好。”
“以後,這世間,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時念卿卻說:“我還有兩個月就出獄了,等我出來以後,就去找一份工作,賺夠錢把我們的老宅子贖回來,然後找個真心愛我的男人嫁了,生一個孩子……”
“浮華塵囂,多愛自己一點。”
“嗯。”
“霍寒景那種危險的男人,不要也罷。”
“嗯。”
“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負每一天的日出日落。”
“嗯。”
天色黑盡,湖邊起風,時念卿的耳畔,寧苒的聲音被夜風越吹越遠,越吹越淡,最後猶如過眼雲煙消匿不見,她僵硬地坐在那裏,嘴角還掛着淡淡的笑意,可是悲傷的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淌……
……
“小姐,小姐!!!醒醒,你還好嗎?!!!!”
時念卿迷迷糊糊醒來,一眼就瞧見滿臉焦急的出租車司機,驚魂未定地望着她。
許久,時念卿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出租車裏睡著了。
“‘帝爵宮’到了,需不需要我開車送你去醫院?!”司機擔心地說道。入行十年,拉的乘客不計其數,可是從來沒有遇到一位能在夢裏哭得如此傷心的人。
時念卿搖頭,道了謝,推開車門就要下去。
下車的時候,覺得臉上有些不舒服,抬手隨意抹了一把,赫然發現掌心一片潮濕。
時念卿以為,這些年自己的神經早已麻木不堪,去年母親離世之後,從洛杉磯到溫哥華,再從溫哥華到帝城,她就像一縷四處流浪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早就不知任何悲喜。可是這一刻,她突然清晰地意識到:原來有一種疼痛,是噬了骨,入了魂……
帝爵宮門口,人山人海。
胸口別著警徽的霍家警衛,嚴謹謹慎將各個國家的媒體攔在外面。
時念卿站在路邊,看着明明已經過了入場時間,卻依舊顯得情緒高漲的媒體,目光一片冷寒。
今日早晨八點,晨間新聞突然爆出:商業帝國排名第一的顧氏,龐大的運轉資金被掏空,出現嚴重的財政赤字,而藍海灣資金鏈斷裂,形勢迫在眉睫,專家分析說,拿不下南城的那塊地皮轉移矛盾,三個月之內就會倒閉破產。
作為百年的帝國企業,出這麼大的事故,絕對是國際性的爆炸事件,然而顧氏大廈卻門可羅雀,無人問津。
而媒體之所以無暇顧及的原因,很簡單:S帝國最年輕的總統霍寒景,突然宣佈現任國務爵愛女盛雅,即將入住總統府。
這意味着,S帝國空置了二十五年的總統夫人位置,終於後繼有人了。
當然,不止媒體記者,恐怕十二帝國所有的國民皆好奇心炸裂:究竟是怎樣的女人,可以讓S帝國的總統,心甘情願奉上鳳位。
在所有人眼裏,霍寒景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一般的存在。
凡人,豈能近神半步?!
可就是這樣的神,卻欽點現任國務爵盛青霖五十八歲生辰宴在‘帝爵宮’舉行。
此消息剛傳出,舉世轟動。
不出五小時,十二帝國所有的國家首腦,上流社會的名紳貴胄,全部蜂擁而至。
‘帝爵宮’,是十二帝國最高的權力象徵。除了每年的國宴開放一次,平日帝爵宮方圓十里之內,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霍寒景擺了如此大的陣仗,討自己未來老丈人的歡心,顯然是認了真。
當時念卿拿着鑲嵌着金箔的請帖出現在‘帝爵宮’的門口,所有媒體記者幾乎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她。
時念卿?!
竟然是時念卿!!
“天哪,時念卿居然回來了!!”有記者震驚無比地呼喊道。
沒有人會想到:五年前發生那件事後,時念卿還能堂而皇之地回來。她回來做什麼?!有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