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因為八阿哥的事情,康熙對我一直未有任何錶示,直到三月份似乎才想起宮中還有一個我。此時,八阿哥的事已經是塵埃落定,康熙特意頒佈聖旨,喻告滿朝文武,八阿哥永無翻身的可能,許是心灰意冷,過完春節八阿哥就帶病離開京城,住進了位於西山北郊的香山別院,謝絕一切探訪。

一日,正在屋子裏發獃,魏珠匆匆帶着康熙的口喻而來。暖閣里,康熙正在閉目養神,一年多不見,他似乎又老了很多,兩鬢斑白,額頭的皺紋越來越深,眼瞼下垂,神情蒼老疲憊。

魏珠小心翼翼的躬身道:“萬歲爺,曉楓姑娘到了。”康熙立即睜開了眼睛,我上前跪地請安,康熙默默打量了我一番,示意我起身坐在下首的軟凳上。

“這一年,你過的可好?”康熙口氣溫和的詢問,我微俯了俯身子,淡淡回道:“奴婢叩謝皇上恩典,這一年來過的平靜淡然。”康熙點了點頭,扶着魏珠的手坐直身子,一幅靜候的神情看着我,我知道他是在等待我的答案,沒想到我抗拒來抗拒去,仍是躲不過命運的安排,嘴角忍不住泛起几絲自嘲。

康熙問:“你的選擇呢?”我不吭聲,只是沉默的跪着,又過了一會兒,魏珠見我仍不說話,遂忍不住催道:“姐姐,快給萬歲回話呀!”我咬着唇,就是不開口,康熙見狀竟罕見的笑了起來,好似早已料到我會如此,他隨手從軟榻上挑起一份奏摺,口氣極為淡然的道:“你從小就中宮中長大,與朕的幾個兒子都相處的不錯,但按年齡來算,十四阿哥胤禎與你最是相配。”

十四阿哥?果然是他,真的是他,其實這個結果我也不是沒有考慮到,十四阿哥從小即與我相識,而且一直很有交情,這個康熙早就知道,十四阿哥的側福晉生產的時候,康熙還特意命我前去幫忙。如今因為斃鷹事件,八阿哥失寵,四阿哥遠離朝事,十四阿哥卻漸漸受到康熙的重用,時常出入乾清宮,康熙遇事也會經常詢問他的意見,而他的意見又常與康熙的想法不謀而合,因此越發受到康熙喜愛。

康熙能將我許給十四阿哥,從某種意義來說,應該算是對我的格外恩賜,我木然的跪在地上,即不謝恩,也不領旨,眼睛茫然無措不知該落向何處,此胤禎非彼胤禛,心好像針扎似的疼,淚慢慢衝進了眼眶,如今的十四阿哥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氣質文雅的少年了,我看不懂他,也不願去懂他。

我不敢去猜測,斃鷹事件中,十四阿哥又扮演着什麼角色?四阿哥和八阿哥斗,在我看來無可厚非,因為他們一直站在對立面。可十四阿哥不同,他從小就跟着八阿哥,一直都是八阿哥倚重的好弟弟,如今八阿哥剛受重創,他立即從八阿哥背後走上了朝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受到了康熙的重用和恩寵。

以前的八爺黨,肯定會再推出一個人與四爺黨相抗衡,十四阿哥也肯定是第一人選,八阿哥一生辛勞,費盡心思打出來的天下卻為十四阿哥做了嫁衣,他該情何以堪?越往下想,思緒越亂,我到底該怎麼辦?還要再抗一次旨嗎?我伏在地上,淚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領旨謝恩的話如何也吐不出來。

康熙見我半天不語,又叫了一聲:“曉丫頭。”聲音滿是逼迫,我抬頭看他,面無表情,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我,一幅不等到答案絕不會罷休的模樣,我狠狠咬着唇,一陣無力迷漫我的全身,此時此刻,我還能做什麼?真的要嫁給十四阿哥嗎?

難道真如四阿哥所說,我是註定要嫁進愛新覺羅家的,可是我還是不甘心怎麼辦?想着一望無際的草原,想着那些我曾嚮往曾經歷過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想着四阿哥哀傷失望的眼神,心無論如何也不肯屈服。

罷了罷了,即是不願意,我又何必勉強自己,生死由天定,若要讓我屈服,我是如何也做不到的,倒不如全交給老天爺,思至此處,我深吸了口氣,正準備開口回絕,“啪”的一聲,一本黃皮奏摺落在我面前,我趕緊收了聲,抬頭看向康熙,他掃了我一眼,道:“這是科爾沁的瑪桑呈上來的奏摺。”我一愣,忙撿起來細看,前面都是一些很官方的歌功頌德的話,可後面-----“今臣欲將萬琉哈曉楓接回草原,以慰吾父生前之遺願”-------

我渾身一震,驀然抬頭:“皇上------”,康熙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道:“瑪桑向朕請旨想接你回草原。”我狂喜,忙放下奏摺,躬身嗑頭,道:“奴婢求皇上成全,奴婢求皇上成全。”康熙默默瞅着我,半晌未做聲,魏珠躬身低頭站立,康熙道:“難道這京城就沒有一絲值得你留戀的東西?”

我默不作聲,康熙又道:“一年前,杜順獲罪入獄時,胤禎曾為杜順求情,被朕罰在乾清宮門口跪一夜,此事你可知道?”我道:“此事奴婢知道。”因為此事,我始終欠了十四阿哥一份情,也曾想親口對他說聲謝謝,可他始終未曾給我這個機會。

康熙嘆了口氣,道:“事後,朕給杜順留了一條生路,不料杜順並未領朕的情,後來的三個月中,胤禎向朕求了三次婚,非要娶你為側福晉,為了你不惜三番五次的頂撞朕。”

我驚愕萬分,沒想到十四阿哥竟然去求過婚?康熙又道:“胤禎與你年紀相當,你們又自小相識,平日他對你也是極為照顧,朕以為時至今日,你一定會願意嫁給他。”我啞然無語,怪不得康熙會先告訴我他賜婚一事,或許他就是想知道我會不會願意嫁給十四阿哥。

康熙又嘆了口氣,語氣似有些遺憾的道:“朕也很想答應他的求婚,只是朕答應過你,讓你自由選擇將來,如今瑪桑即然要接你回草原,朕也要考慮他的想法,所以是走是留,朕交給你自己決定,只是”他頓了一下,又道:“如今查查哈已病逝,你若要堅持回草原,務必要考慮周全。”他的眼神有些複雜難懂,我有些奇怪,卻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猜測。

康熙語氣溫和的問:“你還是要回草原?”我點點頭,道:“這是奴婢一直以來到心愿。”康熙略微想了想,扭頭對魏珠道:“擬旨恢復萬琉哈曉楓御前秉筆女官的身份,食正六品俸祿,不屬**管制,可自由出入宮門。”

我心神一震,愣愣的看着康熙,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皇上可是同意奴婢回草原?”康熙淡淡一笑,道:“朕准奏。”我愣在原地,眼睛直直盯着康熙,腦子竟出現了一片空白,剛還想着康熙若要逼着我嫁人,大不了破釜沉舟,以死抗爭,沒想到竟會峰迴路轉,如此輕易,我便恢復了自由身,幸福來的太快,快到讓我不敢相信了。

康熙見我如此,竟撫掌笑了起來,邊笑邊問:“怎麼?捨不得離開?”“不------不是-----”我忙回神,趕着道:“奴婢謝皇上隆恩。”康熙靜靜打量了我半晌,揮揮手,道:“你先下去,回草原的事,朕自會安排。”我又重重的嗑了個頭,這才躬身退出大殿。

我的生活一瞬間就充滿了陽光,而且陽光明媚,好似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所有的不快,鬱悶,憂愁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那些曾經歷的一切,好像真的不過只是虛夢一場。

見過康熙的第二天,為我恢復身份的聖旨便傳遍了紫禁城,我雖掛着秉筆女官的位置,卻不用再去乾清宮當職,每日只是安安靜靜的準備回草原的事,康熙即然親口許諾讓我回草,就絕對不會再出爾反爾,他會為我恢復身份,自然也是做給科爾泌看的。

我開始放鬆心情,用心的將我曾走的地方又重新走了一遍,與四阿哥初相逢的御花醫,曾與回玉一起笑鬧的小樹林,還常用去姑姑宮中,姑姑得知我要回草原,又是高興又是傷心,時常拉我與她同桌而食,同榻而眠,恨不能時刻將我留在身邊。

十二阿哥也開始為我準備東西,我們說好只要皇上遣我回草原的聖旨一下,他就去請旨送我回草原,然後帶上桑丹,我們一起去草原好好瘋狂一回,我看的出他比我還興奮,說起草原之行,眉飛色舞,一改往日的清淡出塵,那模樣大有一去不復返的意思。

一日,正在小院裏採摘盛開的玉蘭花,準備晒乾以後,帶到草原去,想必草原上絕不會有玉蘭花。剛摘了小半籃,半掩着的院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我回頭,九阿哥和十阿哥剛好踏進門,十阿哥又反手掩了門,我一驚,手裏的籃子立即掉在地上,玉蘭花散了一地。

十阿哥見狀,微微一愣,即而又哭笑不得的輕斥:“我們又不是洪水猛獸,你何必怕成這樣?”我臉微紅,佯瞪了他一眼,安也不請,自俯身蹲在地上一邊拾散落的玉蘭花,一邊不停猜測他們所為何來?九阿哥站了會兒,忽地走過來,蹲在我身側,一言不發的幫我拾玉蘭花,我大張着嘴巴,目瞪口呆的盯着他,他眼皮抬也未抬,一心一意的拾着花。

難得見他如此心平氣和的對我,我竟有些大大的不習慣,只是呆怔在一邊,十阿哥嘿嘿笑了兩聲,也走過來幫我,不一會兒,所有的花已全部撿乾淨,九阿哥起身,抬頭看了看頭頂上的玉蘭花,又低頭問我:“可還要摘?”我忙搖頭,他掃了我一眼,也靜立在一邊。

十阿哥也陪站在一邊,我偷偷看了看視線落在別處的九阿哥,表情僵硬,眉目間似掛着一絲憂傷落寞,這樣的九阿哥讓我心裏更是不安,他在我眼中一直都是高傲的,桀驁不馴的,眉頭高高的挑着,帶着三分嘲諷三分輕佻,這樣的他雖讓我無比憎恨和厭惡,讓我無數次在噩夢中驚醒,但這樣的他在我心中最熟悉。

幾個人默默站了會兒,他們不開口,我也絕不打算開口,如今我已快恢復自由身,做什麼事也不敢再由着性子來,只想着以靜制動,看這兩人究竟意欲何為。又過了半晌,終是十阿哥沉不住氣,撓了撓頭,道:“曉楓,今天我們來找你,是有事相求?”

“什麼?”我有一瞬時的怔愣,即而輕笑起來,笑道:“十爺說笑了,奴婢一個小小的宮女,能有什麼用?”十阿哥搖搖頭,道:“此事只有你能做。”我還是有些不相信,疑惑的看向九阿哥,九阿哥一反常態的沒有扭過頭,而是直直的與我對視。

我這才真正相信,他們確是有事找我,猶豫了片刻,我對十阿哥道:“那進屋說吧!”九阿哥不吭聲,率先進了屋,兩人坐在軟榻上,打量着小屋裏的擺設,因為屋裏的東西我早收拾乾淨了,所以看起來十分簡陋,我放下花籃,手腳利索的給三人各泡了杯茶。

九阿哥從進屋,就在四處打量,十阿哥也有些愣,半晌后,方問:“曉楓,這裏怎麼變成這樣了?”我笑了下,道:“很多東西留着也沒什麼用,我都送人了。”十阿哥愣了一下,臉色有些不安,囁囁問道:“你還好吧?”我點頭,道:“還好。”

他一時間似乎是找不到什麼話說,只拿眼睛去瞅九阿哥,九阿哥垂着睫,一幅將自己置身事外的表情,我也默默喝着茶,心裏越發好奇,他們到底為何事而來,又有什麼事會求到我身上來,為什麼一向耿直的十阿哥,竟也是一幅難以啟齒的神情?又過了好一會兒,十阿哥見我始終不吭氣,有些坐立不安,“曉楓。”他試探着問:“我們想求你一件事?”我放下茶杯,道:“不知十爺有何吩咐?”十阿哥看了看九阿哥,又將目光轉到我身上,道:“我們想請你去看看八哥。”

“八爺?”我忍不住驚呼一聲,十阿哥臉色也隨之變了變,沉聲道:“自從去年那件事後,八哥就大受打擊,一直大病不起,皇阿瑪只遣了兩名御醫問診,後來更為了避晦,皇阿瑪命人將重病不適合移動的八哥從暢春園附近的別院移回了貝勒府,前些日子八哥的病剛稍有起色,便不顧八嫂反對,非要堅持搬到西山的香山別院去住。”

他頓了一下,又道:“香山別院很早就被皇阿瑪賜給了八哥,可這些年八哥一直朝事繁忙,從沒有去住過,條件也不如貝勒府,自從搬過去,八哥的病就越發嚴重了,他自個兒又不愛惜身子,茶飯不思,又一直不肯用藥,我和九哥天天求日日勸,費盡了心思,八哥就是不聽,眼看-----眼看------”他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語氣哽咽,眼中淚光閃動。

我有些呆,好像一時還不能消化他的話,早知道八阿哥面對如今局面,肯定是有怒有怨有不甘有絕望,但我沒想到他會不甘絕望至此,拒絕用藥,他是想用死來讓自己徹底解脫嗎?難道於他而言,除了權力就再沒有別的值得他留戀嗎?

埋頭想了半晌,方才抬頭,問:“皇上知道嗎?”十阿哥臉上閃過一絲難言的悲痛,木然的道:“皇阿瑪只對太醫說要勉力醫治。”果真是恩斷情絕,康熙的態度對八阿哥來說,無異於是雪上加霜。

十阿哥猛擦了擦眼睛,神情哀傷的看着我,道:“曉楓,你去勸勸八哥吧!我和九哥商量着,八哥對你用情至深,你的話他肯定會聽的。”我垂眼盯着地面,面上依舊是風淡雲清,可心裏早已是翻江倒海,想着八阿哥如今正痛苦的躺在床上,靜候生命走向終點,心也隨着疼了起來。

十阿哥見我只是沉默不語,神色間有些焦慮,他坐直身子,緊緊盯着我,道:“曉楓,我知道你恨八哥,可朝堂上的事,也不是八哥一個人能說了算的,況且八哥這些年對你如何,你自己也知道,八哥最近總是半是清醒半是昏迷,清醒的時候就默默盯着帳頂發獃,誰都不理,昏迷的時候,口口聲聲都在叫你的名字,時常淚流滿面。”

我心神一震,瞪大了雙眼盯着十阿哥,半晌才回過神來,苦澀的一笑,慢聲道:“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十阿哥滿臉的不相信,一撇嘴,道:“若是不恨,上次又怎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害的八哥回府大病了一場,這次生病也都是因上次的病落了病根,才會來勢兇險。”

我不吭氣,可臉色顯然不是很好看,十阿哥掃了我一眼,很識相的收了聲,只是略帶絲哀求的看我,求道:“曉楓,你就看在八哥以前確是真心待你的份上,去勸勸他,難道你真忍心眼看着八哥走向絕路?”真心?我想笑,卻是笑不出來,只覺得滿心的苦澀,十阿哥自顧自的續道:“這些年八哥為了你,一直不肯再納側福晉,外面傳言說他畏懼悍妻,不敢再娶,可真的是這樣嗎?八哥雖柔善,但也絕沒有懼怕八嫂,況且八嫂雖說性子烈,但也從未反對八哥納妾,有好幾次八嫂還親自托我們勸說八哥納幾房側福晉,只是八哥一直不肯,說都不是他心中想要的。”

我咬着唇,極力忍住淚水,半晌後方才問:“八爺,知道你們來尋我嗎?十阿哥搖搖頭,道:“八哥現在連八嫂都不願意見,是十四弟讓我們來找你的,他說你的話,八哥一定會聽。”我詫異萬分,十阿哥催我:“曉楓。”我凝視着窗外明媚的陽光,發了半晌的呆,才低聲問:“什麼時候去?”十阿哥一喜,大大的呼了口氣,立起身道:“你等着,我們會安排的。”我點點頭。

十阿哥見我已經應允,就急着要走,九阿哥走至門口,又頓住腳步回頭看我,似乎有什麼話說,不料站了半晌,終是什麼話也沒說,扭頭走了。我靜靜坐在窗前,陽光透過窗帘,柔柔的照在我身上。

在屋裏坐了半晌,忽覺得有些煩悶,起身走到床邊,俯身打開一個箱子,從箱底拿出幾本書,又坐回窗前翻閱,這幾本書都是八阿哥曾經送的,夾在裏面的紙條我一直沒有動,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模糊,淚光朦朧處,總會浮現出一個高貴清華的身影。

正伏在窗前發獃,門“砰”的一聲被大力的推開,我驚訝的抬頭看,一臉寒霜的十四阿哥正快步走來,他一眼就看見伏在窗前的我,臉色越發難看,緊盯着我,一步步走近。

我垂下眼瞼,站起來倚着窗,他在我面前站定,胸膛劇烈的起伏,垂在兩側的手緊握成拳,手上青筋暴突,我有些慌,但面上仍裝作若無其事,平靜的抬起頭,行了個問安禮,直接問:“不知十四爺有何吩咐?”他嘴角有些抽搐,眼光森然,宛如兩柄尖刀。

“皇阿瑪說你不肯嫁給我,是因為你想回草原?”半晌后,他才冷着聲問,原來果真如我所料,我暗嘆了口氣,又俯身行了個禮,語氣柔和的道:“奴婢謝十四爺三番四次的相救,只是奴婢被困皇宮近多年,一直渴望宮外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

“如果是四哥,你也會如此選擇嗎?”他打斷我的話,眼睛緊緊盯着我,我微愣,忍不住去想,如果康熙沒有告訴我瑪桑想接我回草原的事,如果當時康熙賜婚的人是四阿哥,我還會不會拒絕?想來想去,總是無法確定自己的想法,眼角不經意的一瞟,十四阿哥正滿臉嘲諷的盯着我,臉上冷氣逼人。

忙收回了紛飛的思緒,垂下眼,不冷不熱的道:“這個如果不成立,奴婢不想回答。”他靜立了一會兒,猛的伸手扯住了我的胳膊,將我用力的往前拉,我一個踉蹌,撲在他面前,他有些咬牙切齒,但還在極力忍着,“我當真不如四哥?為什麼不管我做了什麼,你都不肯有半分感動?”

我道:“我當然感動,但感動並不意味着我就要以身來許來報答你的恩情。”他盯着我半晌不吭聲,但手上的力氣漸大,疼的我皺起了眉頭,我抬頭平靜的看着他,鼓起勇氣與他對視,問:“你還是當年的那個十四阿哥嗎?”他怔住,我笑了下,道:“你經常說我變了,其實我們到底是誰變了?”他目光有些暗淡,微微撇過了視線。

我笑起來,這些日子一直籠罩我的迷霧,漸漸散開,我一直在揣測,如果四阿哥要弄死那兩隻鷹,首先就得想法子打動送鷹的太監和侍衛,可八阿哥即然敢讓他們送鷹,這些人肯定跟隨他多年,都是他的心腹,四阿哥想要打動他們,恐怕不會簡單。

可是如果有八爺黨的人暗中給四阿哥行了方便,那整件事就不再那麼難,從這件事中獲利最多的便是十四阿哥,他一向都是八爺黨的人,八阿哥自然不會提防他,他完全有機會在八阿哥身邊安插一兩個心腹,而且他若想得到康熙的重視,就必須真正從八阿哥身後走出來。

十四阿哥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想,冷哼了一聲,道:“不是我做的。”我笑:“奴婢不懂十四爺的意思?”他扭頭掃了我一眼,冷笑道:“你又何必裝傻,那件事人人都懷疑是我所為,甚至連八哥都懷疑是我做的。”他臉上竟浮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憂傷。

我搖搖頭,道:“此事已成定局,是誰做的也沒有必要追究了,只是此事讓我明白了一件事。”十四阿哥扭頭看我,我一字一頓的道:“在這個紫禁城,為了皇位,連血肉親情都可以割捨,那還有什麼是不能割捨的?”他盯着我,面無表情,半晌后才道:“你以為你回了草原,就能遠離爭鬥,就能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立即回答,“當然。”

他笑了起來,笑容滿是譏諷,似是在嘲笑我的幼稚和天真,我漸漸冷下臉,問:“你笑什麼?”十四阿哥道:“瑪桑僅有三子,大王子是嫡妃所生,其母出身顯貴,大王子的福晉又是巴林部王爺的愛女,在科爾泌勢力寵大,只是大王子德行一般,又貪戀美色,勢力雖大但聲望不高,相比而言瑪桑更為寵愛哲楠,也頗有將王位傳於哲楠的意思,瑪桑突然上奏摺,想接你回草原,多半也是哲楠的意思。”

我點點頭,道:“這個我能猜的到。”十四阿哥瞟了我一眼,又道:“哲楠雖受瑪桑喜愛,但僅是庶福晉所生,出身低微,在科爾泌勢力有限,一直受到大王子的打壓,幾乎是舉步維艱,可去年哲楠將年僅十四歲的同母妹,嫁給了倉津王爺的弟弟,此次聯姻,讓哲楠在科爾泌多了幾分底氣,也多了幾分影響力。”原來科爾泌也如紫禁城一般,爭鬥不斷,嗓子有些干,暗暗咽了口口水,我問:“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十四阿哥道:“瑪桑身子一直不好,聽說最近突然卧床不起,想來時日無多,以前大王子雖也壓制哲楠,但只是暗地裏動作,可瑪桑一病,大王子就借故將哲楠的幾個親信調離了哲楠身邊,還憑藉大王子的身份收回了哲楠手裏的兵權,哲楠雖然聲望高,但苦於沒有勢力支持,根本無力與大王子抗衡。”

我默然不語,十四阿哥面上的寒冷漸退,道:“這些年哲楠一直在極力拉攏倉津,也是因為倉津在背後支持,大王子才不敢對哲楠動手,如果哲楠能讓倉津全力支持他爭奪王位,以翁牛特部在草原的勢力,以他的聲望,加上納穆生格的幫助,最終他與大王子,究竟鹿死誰手還未定可知。”

窗前的陽光,柔柔的照在身上,我卻連一絲暖意也沒有,心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他又道:“早在幾年前,我們就發現倉津王爺對你不一般,十哥後來還特意讓人去翁牛特打聽,這才知道你從小即與倉津相識,很多人都以為你會成為倉津的王妃,哲楠在這個時候接你回草原,其目的不用我說你也能猜到。”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嘴角上揚,忍不住輕笑起來,邊笑邊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無論是在紫禁城,還是在草原,都無法擺脫淪為棋子的命運?”他微嘆了口氣,道:“曉楓,在京城不管你嫁給誰,我們都會盡全力的好好待你,給你想過的生活,可是去了草原,哲楠雖對你好,可為了自身的利益,他未必能讓你由着自己的性子生活。”

我直直盯着他,心裏雖已相信他的話,可嘴裏仍不肯承認,“這都是你的猜測,哲楠接我回草原,不一定是非要將我嫁給倉津,就算他想如此,只要我不願意嫁,倉津也一定不會勉強娶我的。”十四阿哥輕點了點頭,道:“是,哲楠接你回草原,確是不一定非要你嫁給倉津,他不過是想手中有一塊能打動倉津的籌碼,只是你可有想過,如果哲楠真的將你接回了草原,四哥怎會放過他?就怕是八哥,也不會輕易饒了他。”

我身子有些發軟,硬撐着才沒有軟倒在地上,對他的話我沒有絲毫懷疑,四阿哥將來會是雍正,如果我真的回了草原,他怎麼會放過哲楠?難道我真的能如此自私,為了一已之利,而將整個科爾沁置於險地?真是悲哀,天下之大,竟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十四阿哥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我已經求了皇阿瑪,若是你不想回草原了,那我的求婚就還做數,只要你願意,我一定會傾盡全力好好對你,絕不會讓你受半分委曲。”他語氣很軟,我能感覺到他的真心,側頭想了想,我問:“你願意放棄權力,只跟我做一對神仙眷侶嗎?”他臉色微變,微皺起眉頭,眼神複雜,我側頭笑道:“我之所以一直抗拒嫁給這裏的任何人,就是不想捲入任何爭鬥中去,我不想我的將來是在陰謀和恐懼中度過。”

說罷,我靜靜凝視着十四阿哥,又問:“你願意讓我的後半生,在安穩和祥和中度過嗎?”他沉默的看着我,眸光不夾雜一絲情緒,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我,只是一根毫無知覺的木頭。

我笑,道:“你不願意,是嗎?”在我的注視下,他慢慢轉開了視線,將目光落在窗外,我也轉過身,也將目光落在窗外。許久后,十四阿哥什麼話都沒說,緩步離開了小院,我一直目送着他離開,待他身影消失在門口,我這才癱在地上,我想要的生活,他們能給卻都不願意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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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清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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