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別墅酒店
閔慧覺得此時此刻萬萬不能嫁給辛旗,自己只是臨時扮演一下蘇田,屬於不得以而為之。當然啦,如果報答蘇田意味着必須要嫁給辛旗,那也是沒什麼不可以的。畢竟人家犧牲了一條性命,為她做點什麼,滿足她最後的心愿,也算是知恩圖報。
可問題是:一切婚姻的基礎是真愛。而閔慧能夠打出來的牌都是假的。她怕假戲成真,更怕真相大白之後辛旗無法同意也無法原諒她的善意。
還有一種可能性,雖然已經很渺茫了,但仍然存在:萬一蘇田還活着呢?又回來找他呢?看見自己捨身相救的人正在享用着自己青梅竹馬的男朋友,閔慧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結婚的事,先等一等。”
為了讓語氣顯得堅決,她沒有說“好吧?”“行嗎?”或者“你覺得呢?”之類的尾語。
見辛旗一臉失望,她咽了咽口水,補充道:“手術是第一位的。你應當儘快回紐約,弟弟我自己來找就好了。”
她恨不得他明天就走,這樣就不必天天演戲害怕穿幫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笨的人也聽得出來,她在找借口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辛旗獃獃地看着她,半天沒有說話。他的臉先是一陣通紅,緊接着變得煞白,就在這一紅一白的交替間,他點點頭:“結婚的事,可以等。但找弟弟我必須陪着你。”
“為什麼?”
“我怕你在半路上被人家拐賣了。”
“怎麼可能——”
“你已經被拐賣過一次呀。”
“那是小時候。”
“總之是不行,我不放心。而且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起找弟弟,一起回紐約,好不容易等到你,我再也不想和你分開了。”
好嘛,前面的話又白說了。
“田田,畢竟十三年沒見了,大家都有很多的變化。我能很快地適應你,但你適應我,似乎還需要一點時間。慢慢來,不着急。”他微笑着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握了握,“對不起,是我太性急了,只想到自己的感受。”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住哪兒?離這遠嗎?”
“不遠,就在附近的一家民宿。從那邊下去走五分鐘的路就是。”
野花湖除了是個風景區還是一個著名的避暑勝地,山上有不少賓館、別墅,附近的村民以經營民宿為生,價格實惠,包一日三餐,倒也清爽乾淨。
“你看這樣行嗎?你先搬到我的賓館,賓館有專車去車站,明天咱們一起從賓館出發去綏化找你弟?”辛旗說。
“嗨,不用這麼麻煩,住宿的錢都交了,”閔慧說,“我叫個車去車站也很方便的。咱們就在車站碰頭吧。”
他怔了一下,默默地看着她,一臉的委曲。沉默了幾秒,忽然問道:“田田,我做錯了什麼嗎?”
就在這一刻,閔慧後悔了。她恨自己太好奇,根本不該來這裏見辛旗。如果辛旗等不到蘇田,最終只能做罷。之後獨自回紐約手術,繼續自己的人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蘇田在他的心中還好好地活着,只是變成一道美好的回憶,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
他的表情令人心碎,閔慧實在硬不起心腸,只好說:“那行,就去你的賓館。”
“嘢!”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歡呼了起來。
***
辛旗陪着閔慧去民宿取了行李,她的行李不多,就是一個拉杆箱。然後兩人步行再次穿過勇安橋來到辛旗所住的野花湖花園別墅酒店。
一路上辛旗對她的態度變得小心翼翼,再不敢多說話,生怕觸犯了她。閔慧心中抱歉,卻也覺得兩人之間還是保持一定的距離比較好,出了什麼事也方便進退。
儘管有這樣那樣的不合諧,辛旗的心情仍然是興高彩烈的,就連走路的腳步都是輕快的,開心得恨不得原地跳舞。
閔慧看着他,在心裏重重地嘆氣,唉,這個蒙在鼓裏的男人。
蒙在鼓裏的男人訂的是蜜月套房,實際上是一棟山頂別墅。刷卡走進客廳,迎面撲來一團芬芳的花氣,閔慧愣住了,寬敞氣派的客廳吊著一個巨型的水晶燈,由無數片水晶雕刻的葉子組成,一層透明,一層磨砂,一層鑲金,燈光在不同的葉子質感中交相輝映,整個空間似真似幻,充滿了對比與層次。
只要有桌子的地方就擺滿了玫瑰:紅的、黃的、白的、紫的……
閔慧不禁駐足,只覺香氣就像一堵牆擋在自己的面前。
她有點不敢呼吸,因為那是屬於蘇田的香氣。
看來辛旗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見面,結婚,蜜月,旅行……
而蘇田為了救自己,竟然全部都錯過了。
閔慧想着想着,眼睛又紅了。
正在這時,辛旗忽然神秘地說道:“跟我來,這裏有一樣你喜歡的東西。”他拉着她的手,推開一道門。門外有一個露天的水療浴缸。
閔慧欲哭無淚,心想:完了完了,這是一起洗泡泡浴的節奏嗎?
他拉着她繞過浴缸,眼前出現了一個小型的私人泳池。
“Ta-Dah!你最喜歡的游泳池!”辛旗做了一個誇張的獻寶姿勢。
還沒等閔慧反應過來,他拉着她的手,一起跳進水中。
閔慧不會游泳,嚇得尖叫了一聲,本能地抱住了辛旗,死死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這人果然是從外國回來的,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一驚一詐的……
“怎麼啦,忘記游泳了?”見她害怕,辛旗笑道,“水又不深,你可以站着的。”
閔慧將信將疑地從他身上跳下來,伸直雙腿果然踩到池底,心中暗叫了一聲“慚愧”,只好說:“水好冷。剛吃了雪糕,肚子一沾水,就胃疼。”
“對不起,怪我,我太喜歡惡作劇了。”他連忙上岸,然後一把將她從水裏拉起來,關心地問道,“胃很難受嗎?要不要看醫生?”
“沒事,洗個熱水澡就好了。”閔慧說。
兩人相顧窘然,他們的上身都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T,被水一浸,幾乎變成透明的。他們彼此看了一眼對方,辛旗的目光落在閔慧的胸上,她連忙轉身問道:“浴室在哪?”
“右手第三個門。”辛旗說,“我也去洗一下。”
“啊?”她恐懼地看着他,他連忙解釋:“有兩個浴室。”
閔慧以最快的速度洗完了澡、吹乾了頭髮,換了件淡紫色的連衣裙後來到客廳。辛旗已經坐在沙發上了,頭髮濕濕的,穿一件白色的休閑襯衣,淺灰色的休閑褲,黑色的人字拖。看見她連忙站起來:“我去給你倒點飲料。想喝什麼?這有紅酒、啤酒、果汁、可樂、礦泉水。”
“果汁,謝謝。”
“隨便坐。”
她局促地坐在沙發的一角。咖啡桌上點着兩支蠟燭,一旁堆着他的物品:手機、電池、手提電腦、一個皮質的筆記本、一個棋盤,上面散亂地放着一些象棋。
她拿起一枚象棋放到手中,輕輕地握了握,傻傻地坐着不知道應該幹啥,就將棋盤上的棋整理了一下,紅黑兩邊,各自擺好。
在廚房裏搗鼓了半天後,辛旗端過來兩杯熱騰騰的飲料:“嘗嘗這個Hotapplecider。熱蘋果汁,很暖胃的。”
她接過一看,馬克杯里是一種淡黃色的飲料,冒着熱氣,當中用一根月桂穿着一片蘋果。她輕輕喝了一口,贊道:“好喝。”
“冬天的時候我媽經常給我做。”他端着馬克杯坐到她的身邊。
“你媽?”她一愣。
“哦,忘記了我們的約定,不提過去的事。”他一笑,“我是指——我的養母。”
“對你好嗎?”
“特別好。”
“她懂中文嗎?”
“完全不懂。”
“那你剛去美國的時候怎麼辦?”
“頭三個月是有點難過……完全聽不懂。三個月後就能基本交流了。”
閔慧還想問更多的問題,但她不敢多問,怕辛旗如法抱制,也象這樣審問自己就露餡了。
“So,你弟目前已經算是找到了,咱們去綏化就是確認,是嗎?”辛旗問道。
這個話題閔慧倒是有充足的準備,可以詳聊。因為在見辛旗之前,她已經跟尋親網站的志願者打過一通電話了,對方也給她傳過來了所有的資料。蘇田在那裏登記尋親已經好幾年了,還是第一次遇到疑似的情況。弟弟丟失時只有一歲半,正式名字還沒起,小名叫作“阿傑”。
“差不多算是吧。對方家裏有個兒子是領養的,領養的時間和我弟被拐的時間只差半個月,特別接近,而且綏化也靠近永全,應該是一條路線上的。
“就憑這兩點就能確認他是你弟?”辛旗皺眉,“這也太不靠譜了吧?”
“他們去采了血,正在做DNA比對,應該就是這幾天結果能出來。”閔慧喝了一口果汁,“我這次去,就是先去問問大致的情況。”
“你弟身上有什麼可以識別的記號嗎?胎記什麼的?”
“沒有。一歲多的孩子,連張照片都沒有。”
“那就只能靠DNA了。”
“是啊。”
“田田,”辛旗忽然道,“如果他真是你弟弟,而你又不願意離開他住在國外,我可以回國陪你生活。好不容易找到他,我不會讓你跟你弟分開的。”
閔慧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點點頭。
“你餓嗎?我們一起去餐廳吃飯?還是叫Roomservice?”
閔慧看了看錶,下午五點:“還早吧?我不餓。”
“咦,我看你把這些棋都整理好了,不如我們一起下盤棋吧。就像以前那樣?”
閔慧看着他,眨眨眼:“好啊。”
這一下就下了半個小時,開始的時候辛旗勢如破竹,閔慧則是步步為營,一板一眼。下到最後竟是難解難分。
“雙車過河,這盤棋恐怕要和了。我進炮。”閔慧看着兩邊的佈陣,個個充滿陷阱。
“吃車。”
“吃你車來不及了,我吃仕。”
“妙啊。別出帥哈,你出帥我進軍,絕殺。”
“我吃卒退馬。”
“升帥。”
“出炮。”
“墊兵。”
“砍仕。”
“進帥。”
“砍軍,死棋。”
辛棋瞪大雙眼看着閔慧,一臉的難以置信:“天啊,我居然輸了。”
“知道錯在哪兒嗎?”
“請教?”
“剛才兩車在一線的時候,你不該用前車叫將,那是敗招。應該用後車叫將,不着我的圈套的話,那還可能有勝算。”
“再來一盤?”
“行啊。”
兩人重新擺棋,辛旗忽然一手捂住棋子,抬頭凝視着她的臉:“田田,你真是蘇田?”
閔慧眸光微轉,心中一念閃過:這人真是辛旗嗎?會不會真的辛旗已經死了,他也是個冒牌貨?
“那你呢,真是辛旗?”
他將襯衣一掀,胸口的正當中,有一條又粗又長的傷疤:“這個你總認得吧?”
閔慧倒抽一口涼氣,笑了笑說:“開個玩笑而已,你不用當真。”
“我沒當真,”辛棋將扣子扣了回去,一面擺棋一面淡淡地道:“我已經脫了,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