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紫藤花下
回公寓放下行李,辛旗帶着閔慧去了附近的一家餐館。閔慧點了孜然羊肉和一小碗法式洋蔥湯,不到十分鐘掃蕩一空。而辛旗這邊點的檸香魚扒和蔬菜沙拉連一半都沒有吃完。
他吃東西的時候慢條斯理,嘴裏有食物絕不會說話,一定要完全咽下去之後才會張口。
她要了杯啤酒,慢慢地陪着他。
“你最近回紐約嗎?”她想起了紫珠的囑託。
“不回。”他專心地切着魚塊,“有事?”
“我想買兩雙鞋,牌子叫作‘Dansko’,聽說過嗎?”
“嗯,這家鞋很多醫務人員喜歡穿。”
“你要是不回美國,能託人幫我買了寄過來嗎?”
“沒問題,什麼時候要?”
“下個月25號之前收到就好。9號碼,白色、黑色各一雙。”
他迅速反應過來:“給周如稷?”
“對。他下個月過生日。”
他微微走神,餐刀切到碟子上,發出刺耳的響聲,他連忙說了一聲“Sorry”:“你們不是離婚了嗎?”
“他太太托我的。”
他沒再追問下去,用叉子將滿碟的菜葉一片一片地叉在一起,蘸上沙拉醬,放進口中。
閔慧的碟子已經空了,甜點還沒上來,只得沒話找話:“你跟程啟讓有合作?我看你們聊得很High。”
“打發時間而已。”他說,“以前有些意向,沒落實到協議上。他家的平台搭建得不錯,我的確感興趣。”
閔慧點點頭:“程啟讓的為人我不想評價,但他在技術和商業的確是把好手,操控術更是一流,跟他生意你要小心點。”
“怎麼,”他抬起頭來,饒有興緻地看着她,“怕我栽到他手裏?”
“我不了解你的公司,曹牧說你也很厲害。”閔慧看着他,微笑,“可是,濱城不是紐約,也不是北京,觀潮在那裏土生土長二十年,雖是鄭瀾一手創辦,論到佔領市場、發揚光大是最近七八年的事,程啟讓一直奮鬥在鄭瀾的左右,可謂功不可沒。”
這些他當然都知道。
“尤其是現在,鄭瀾中風嚴重,已經是植物人狀態,一直躺在醫院靠機器生存。鄭依婷對程啟讓的氣焰頓時小了很多——她不懂經營又花錢如流水,但她不笨,知道父親不在了,觀潮沒有程啟讓根本不行。”
“這麼說來,你對觀潮還是蠻了解的。”
“我沒說這個公司不好,也沒說程啟讓是個失敗經營者,恰恰相反,在研發和市場這塊,觀潮一直都很出色,在業界的成績和聲望有目共睹。可是,觀潮內部的企業文化——特別是對女員工的歧視——十分嚴重,規章制度這塊故意選擇無視,這讓女生們深受其苦,也最讓我無法接受。”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他問。
“我最多在觀潮工作兩年,競業限制一結束,我和團隊就會立刻離開。”
“你的那些項目呢?比如GS1.0?2.0?”
“很捨不得,也只能選擇放棄。我和曹牧會另起爐灶。AI這塊能做的事情很多,我們團隊比較有經驗,很快會有新的項目。”
“那就來BBG吧,我給你們足夠的自由、錢、以及你要的尊重。”
她半天沒有接話,想起那次他跟曹牧討價還價,想了想說:“到時候看情況。”
他自顧自地笑了:“知道么,閔慧,其實你很難討好。”
甜點到了,是兩盤五顏六色的馬卡龍,擺成一個圓圈,閔慧笑道:“哇,在甜品店裏總是看見它,從來沒吃過。”
“為什麼?”
“也不是買不起,就是覺得它又小又貴,不夠吃,划不來。”
“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有五種味道。”他指着最黑的一個,“這是巧克力味的,這是香草味的、這是草莓味、抹茶味、咖啡味。”
“你最喜歡哪種?”
“Pistachio。”
“開心果味道?”
“對。我媽會做,可惜這家店裏沒有。”他說,“我媽是在魁北克長大的,懂很多法式烘焙,小時候經常做給我和我哥吃。就是現在,只要知道我會回家,都會預先做好一大盤放着等我回來吃。”
“那你吃過很多啰?”
“對。”
她不客氣地將兩盤甜點攏到自己面前,調皮地一笑:“這些都是我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吃吧,不跟你搶。”
她拿起一塊放進口中輕輕一咬:“咦,我怎麼吃出了杏仁的味道?”
“杏仁粉是它的主要成份。”
她一個接着一個地往口裏塞,吃完最後一個時,辛旗終於吃掉了自己盤中的最後一片菜葉。
天空下起了小雨,乾燥的空氣中多了一份難得的涼爽。
他們是步行過來了,閔慧不想叫車,提議散步回去。
街上人來人往,兩邊都是正正方方的高樓,走在其中就好像走進了一群巨型的積木。閔慧吃得有些飽,加上穿着一雙高跟鞋,走得很慢。辛旗也不着急,在旁邊默默地陪着,偶爾說一兩句閑話。他身上始終有股橘子汽水的味道,不知為何,在雨中更加清晰可辨,彷彿隨時會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似的。他沒說自己為什麼回北京,待幾天,有什麼事,就好像專程是來陪她的。閔慧也沒有多問,難得有機會在雨中如此和諧地散步,沒有爭吵,沒有抬杠,也沒有互相挖苦——她已經很開心了。
“你最近脾氣好多了。”她半上恭維半是玩笑,意識到他們之間並未親密到可以談論彼此的脾氣,臉一下子又紅了。
“在紐約的時候我有上課,AngerManagement,中文怎麼說?”
“情緒管理。”
“我的脾氣沒你想像的那麼糟糕,特別是在工作中。”
“所以你只衝我一個人發火?”這話脫口而出,根本來不及制止。
“我常常勸自己不要這樣,”他的語氣很平靜,“我應該把你看作一隻奶牛。”
“What?”
“一個人生氣的時候,如果身邊站着的是一隻奶牛而不是另一個人,他就不會發火了。”
“哞——哞——”她在旁邊促狹地叫了兩聲。
他瞪了她一眼,隨即又笑了。
他們向著人壽中心的方向走去,走到街口時紅燈亮了,十字街對面一群行人在雨中過着馬路。閔慧的目光定在了一個穿着黃色衝鋒衣的女子身上。
她的皮膚很白,有一頭充滿彈性的捲髮,斜挎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身影混雜在人群之中看不甚清。閔慧覺得她走路的樣子似曾相識,特別是那件顯眼的外套。
她不由自主地向那女子追去,剛走兩步,一隻手猛地將她拽住,用力往裏一拉,與此同時耳邊“滴”了一聲,一輛中巴與她擦面而過。司機在車裏探出頭來罵了句“找死吧你!”揚長而去。
她睜開眼睛,發現辛旗緊緊地摟着自己。
“YouOK?”他疑惑地看着她,“紅燈還亮着呢,怎麼突然過馬路?”
她驚魂未定,扭頭一看,對街的黃衣女人已經不見了。她焦急地四處張望,辛旗問道:“怎麼啦?看見誰了?”
“蘇田。”閔慧的臉一片煞白,“我好像看見蘇田了。”
他的臉色也變了:“在哪?”
“對面馬路,穿黃衣服的那位。”閔慧伸手一指,黃衣女人在人群中又出現了,背對着他們向著購物中心的方向。
黃色的衣服十分顯眼,辛旗終於看見了:“你確定?”
“不確定。”她口裏這麼說,腳下卻加快了步子,正好綠燈亮了,她拉着辛旗向著黃衣女人追去。
眼看那人就要走進商場,辛旗一個健步將她攔下:“小姐,請留步——”
黃衣女子詫異地站住,轉過臉來:“有事嗎?”
辛旗正要開口,閔慧連忙說:“對不起,我們認錯人了。”
女子溫柔地一笑,說了一聲“沒關係”,款款地離開了。
辛旗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說道:“她長得跟蘇田相差得太遠了吧?”
是的,女子有一張輪廓鮮明的臉,一看就是維吾爾族的女子,大眼深眸,一頭天然油亮的捲髮。她長得比蘇田好看,雖然保養得不錯,從年齡上說應該有四十多歲了。
“髮型和身材都像,穿了件一模一樣的衝鋒衣。”
——回憶的次數太多,還到警局做過筆錄,直到現在閔慧還能清楚地記得她與蘇田見面時的每個細節,特別是那件黃色的外套。明亮的黃,銀色的四合扣,上面連着一個帽子。左右胸口各有一個巴掌大小的口袋,腰上有個可以調節鬆緊的牛筋繩。
“Comeon,那是四年前的衣服。”
“蘇田不會捨得扔掉的。”閔慧喟嘆了一聲。
辛旗進商場給她買了一杯冰拿鐵,說是給她壓驚,順便稀釋一下馬卡龍的甜味。
“我這幾天也經常夢見蘇田。”他說,“在夢裏,她也穿着那件黃色的衣服,臉總是模糊的,就坐在我身邊,怎麼也看不清楚。”
“她沒說點什麼?”閔慧看着他,“沒暗示一下身在何處?”
“她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他看着街上的人群和往來的車輛,思緒萬千,“或者是去了某個平行的時空。我和她……也許只能在另一個世界相遇了。”
“不會的,她一定還活着。事發之時,當地的警力找得非常徹底。你加入以後,也是窮盡所能、掘地三尺——如果她真的遇難,這麼多人找她,找了這麼久,四處廣告、重金懸賞……不可能找不到。她多半還活着,”閔慧肯定地說,“你們一定能夠團聚。”
“那你呢?”他忽然問道,“你怎麼辦?”
“我嘛,繼續我的人生唄,反正我有蘇全,最多再給他找個爸爸。”
“祝你好運。”他隨口說道。
她的眼睛猛地一酸,忽然間眼淚涌了出來,正好雨也大了,她仰起頭,任由雨水打在自己的臉上。
他沒有覺察,繼續說道:“小時候遇到下雨,我和蘇田經常手牽手在雨中倒着行走——那時候沒有電腦也沒有遊戲機,覺得這樣也特別好玩。”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笑道:“不會撞到車嗎?”
“在操場上。福利院有個很大的操場,蘇田喜歡在那裏盪鞦韆、跳皮筋、玩雙杠。她喜歡穿黃色的衣服,因為紅、黃、綠是最醒目的顏色。學校里穿紅衣的女孩很多,校園裏種滿了綠色的植物,只要她穿黃色的衣服,我總能立即把她認出來,哪怕只是一道影子。”
閔慧心想,蘇田並不知道辛旗的眼睛已經治好了,那件黃色的衝鋒衣也許就是特地買來與辛旗相聚的時候穿的。
越這麼想,腦海中的蘇田越是活躍起來,幾乎就要從另一個時空走到眼前。
一時間,她不知道是喜是悲,只覺心亂如麻,胸口堵得厲害,以至於辛旗在身邊說了些什麼都沒聽見。
閔慧在辛旗的公寓裏度過了一個下午,她感到疲勞,於是睡了個午覺,沒想到一覺醒來已經六點了。她匆匆地洗了個澡,化了個淡妝,穿了件白色的套裙,坐着辛旗的車來到醫院旁邊的一家會所。辛旗說會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裏等着她,順便處理一些公務,讓她吃完飯後打個電話給他。
那是一家私人會所,從外面看門臉很小,裏面縱深曲折:有花園、假山、垂柳、池塘。內部裝修金碧輝煌,在京城醫家的交際場所中最為昂貴私密。做東的院長和助理都是杭州人,裏面的廚師燒得一手漂亮的杭幫菜,一旁的側廳還有一位彈着古箏的姑娘,整個過程可謂賓主盡歡、極盡風雅。聽說院長酒量頗佳,程啟讓特地帶了兩瓶茅台在一旁儘力陪飲。閔慧滴酒未沾,在席間認真地做了一個GS1.0的項目介紹。
一頓飯吃完,兩家達成初步的銷售意向。閔慧保證會帶着團隊親自來醫院安裝、調試,程啟讓則表示會給一個不錯的折扣。眼看飯局即將結束,大家開始互相告辭,閔慧給辛旗打了個電話,辛旗說馬上過來,會在停車場上等她。
“我的車也在停車場,一起走吧。”程啟讓說,“正好有點事想跟你聊聊,工作上的。”
從會所到停車場需要穿過一個池塘、一個花園。
雨已經停了,雨水滴滴噠噠地從小道兩旁的銀杏樹上滴下來。他們路過一個紫藤花架,程啟讓忽然止步,對閔慧說道:“HR的人跟我說,你投訴了丁藝峰,我已經找他談過了,把這事壓下來了。”
她冷冷地道:“什麼叫做‘壓下來了’?不了了之了?”
“我警告他不要惹到你。你是我一手發現一手提拔出來的,是來觀潮干大事情的。”
閔慧“呵”地一聲笑了:“別做夢了,程啟讓。我不會幫你干任何大事,更不會——”
“別把話說得太過,閔慧。”他打斷她的話,聲音像低沉的鼓點,“有才的人可以驕傲可以任性,但不要仗着自己聰明就無法無天。我能讓你出風頭,也能讓你栽跟頭。因為我和你——”他指了着她的鼻子,“是一對靈魂伴侶,你寫的code只有我能夠秒懂。我改你的code,你才會心服口服。想過嗎?你我一時瑜亮,何必互相憎恨?如果聯手打拚,可以創造一個世界!”
“No!”
“你需要我,閔慧。技術上你很厲害,但你不夠理性。沒有足夠的理性就沒有想要的自由。”
“我不懂你的意思。”
“觀潮是在我的手下壯大的。規矩是我立下的。它的結構、它的規則、它的體系是我一手打造的。想要在我這裏獲得自由,就必須融入這個體系,不會就學。在我的世界裏,你可以仰泳也可以潛泳,但要記住你是一條魚,只能生活在水裏,如果想跳出水面、跳到岸上,就是死路一條。”
她震驚地看着他。
“你要做的其實很簡單,”他在月光下凝視着她的臉,目光如一道鉸鏈鎖住她的思緒,“那就是交出自己,越充分越好。”
“交出自己,當我傻呢?”閔慧切齒冷笑,“你以為你告訴我是一條魚,我就會老老實實地待在你親手挖的水塘里,並把它看作是我的全部世界?我慶幸自己跳出來了,看到了更精彩的世界、更廣闊的空間、呼吸到了更新鮮的空氣!如果你給我的世界需要我依賴你、聽從你、被你擺佈,那我寧死也要往外跳!我不需要你的體系,也不會背誦你給我的答案。我選擇的活法是我給這個世界的最終交待。”
說到這,她扭頭就走,被他猛地一抓,拖到花架之外的一顆銀杏樹下。她的手臂一陣疼痛,彷彿被人用鐵鉗狠狠地夾了一下,正想掏出手機呼救,程啟讓一把奪過她的小包往遠處猛地一扔。
就在這一瞬間,她已被他緊緊地摟住。
她用力掙扎,被他死死地捂住了嘴。與此時同,他的臉壓了下來,舌頭在她頸間翻滾,用力地吮吸着她的耳根。
一股濃烈的酒氣向她襲來,混合著某種獸性的體味。
“見我之前,你故意吃了洋蔥,對吧?”他惡狠狠地說,“我一見到你就聞到了。還有孜然和羊肉的膻味,你是故意吃了這些來噁心我的是嗎?為了壓住這份噁心,我不得不拚命地喝酒!”他用力地揪着她頭髮,將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臉上,蹭來蹭去,“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跳出我的掌心?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喜歡你,才寵着你,乖乖聽話,我就放過你。”
她被他猛地一推,整個人撲倒在泥濘中。他的身子欺壓過來,正要將她按在地上,她想起了殷旭教的防身術,就地一滾,對着他的大腿根處猛地一踹。
“嗷!”他痛得叫了一聲,身子縮成一團。
她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騎到他身上,重重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
他悶哼一聲,鼻樑斷裂,痛得雙手抱住了腦袋。
她毫不罷休,一拳接着一拳地往死里揍,抓起地上的稀泥往他臉上糊,往他嘴裏塞,見他不動了,這才站起來,走了兩步又退回來,對着他的肚子狠狠地踢了兩腳。
高跟鞋踢飛了她也懶得去找,就這麼赤着腳往前跑,拾起地上的小包,穿過一片灌木,跌跌撞撞地衝到停車場,一個人影快速地向她跑過來一把抱住她。
“閔慧?”
她手上是血,全身是泥,瑟瑟發抖,在他懷中放聲哭泣。他以為她受了重傷,嚇得將她抱了起來,放進後座,開足暖氣,上上下下地檢查她的傷勢。
“FXXK!”他罵了一聲,“是程啟讓?”
她哭泣着點點頭。
“你胳膊上全是他的指印。”他怒吼道,“坐在這別動,我去揍死他!”
說罷打開車門就往外沖,被閔慧死死地拉住:“別去,辛旗!我沒受傷。是我狠狠地揍了他一頓,不停地打不停地打,後來他就不動了……恐怕是……死掉了。”
她是害怕地哭了。
“辛旗,我要是坐牢了,你得照顧我的兒子。”
“不會的,你不會坐牢的,最多也是正當防衛。放心有我,我給你請最好的律師。”他摟着她,輕聲安慰,“他人在哪?我去看看。”
她指給他一個方向,他鎖上車門,向花園的深處走去,沒過多久就回來了,坐進車裏,開始倒車。
“怎麼樣?他是死是活?”
“他已經走了。我問了保安,保安說他喝多了,摔了一跤,鼻樑斷了、還掉了一顆門牙,其它的只是一些皮肉傷。他們正在安排車子送他去醫院。”
人還沒死,真好。她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你的確把他揍得夠戧。”辛旗一邊打着方向盤一邊遞給她一盒紙巾,“保安說他滿臉是血,滿嘴是泥,加上喝了很多酒,趴在地上吐了半天……”
為了防止程啟讓提起訴訟,他帶着她去附近的醫院做了一個受傷鑒定。回到公寓時已經快十二點了。
她的身子仍在不停地發抖。
他放好浴缸的水,倒了一些浴鹽,調節好水溫,幫她脫下衣服讓她坐了進去。
她緊抱雙腿,獃獃地坐在水中,想起剛剛發生的事,不禁一陣后怕,牙齒咯咯直響。
他本想離開,見她在水中一動不動,又折了回來:“我幫你洗吧。”
她咬着嘴唇,點了點頭。
她的頭髮上全是泥,一綹一綹地粘在一起。他將香波擠在手中,一遍又一遍地塗抹、揉.搓。
他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背,想讓緊張的肌肉鬆懈下來。
然而她的渾身僵硬如鐵,蜷縮成一團,難以掰開。
他只得用左手捧住她的額頭,右手叉開五指,沿着她的頸間向後腦上輕輕地耙梳。
水很快就渾濁了,他將髒水放掉,重新再來。
她的指甲里也是黑黑的泥,他用香皂和牙刷仔細地刷着每個指尖,直到它們全部變回透明的白顏。
整個過程他都沉默不語,兩人之間沒有一句交談。
認認真真地洗了三遍之後,他擦乾了她的身子,吹乾了她的頭髮,給她套了一件自己的睡衣將她送到客房:“很晚了,睡吧。”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明明很累,卻無法入睡,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的夜燈。
兩點的時候,她跑到陽台上抽了一隻煙。
三點的時候,她到客廳里看了一集電視劇。
四點的時候,她路過辛旗的卧室,見房門半掩,便悄悄地走了進去,坐在床邊的地毯上,在黑暗中默默地看着他。
他呼吸輕淺,睡得很安靜。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指尖劃過他的嘴唇時她感到一種異樣的柔軟,忍不住俯下身來,輕輕地吻了一下。
他立即咳嗽了一聲。
“辛旗,我睡不着。”她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想下棋嗎?”
“睡我身邊吧。”他迷糊地說了一句,隨即翻了個身,給她空出一塊地方。
她鑽進毯子,緊緊地抱住他,將臉貼在他的胸口上,不到一分鐘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