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舞者的憂傷
回到屋裏,他倒了杯茶,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想想今天的一切,特別是這個冒用着他表妹名字的蓮兒姑娘。雖然知道她是冒名而來的了,但是對她還是充滿了好奇。她讓他叫她蓮兒,減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減少對他的防範。她是不是跟小九也是這樣的?顯然她對別人不都是這樣,他注意到她始終稱呼他大哥新天為大少爺,新月為月小姐,她在高老闆的店裏和月華軒的時候說話都很穩重。今晚在店裏的時候,她一直保持着對他和對高飛的禮貌,但是有距離的那種禮貌,而且距離非常的遠,遙不可及的那種。然而剛才臨分手的時候,她又突然顯得有些頑皮,也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一大步,讓他覺得很親切。早上他第一次碰到她的時候,她看他的眼光也很親切。這是一個有點難以捉摸的女孩子,他確實很想知道她更多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蓮兒開門到了院子裏,這麼晚她出來做什麼呢?他輕輕打開門,發現這丫頭居然在月光下跳着舞蹈,很快他發現那不是普通的舞蹈,而是姑姑當年改編的關西劍舞,顯然這丫頭以前不會武功,應該是這兩年到了唐門之後才開始練的,所以把這套劍舞比劃的真是像舞蹈。這套劍舞本來也是在晚上練的。很多人都以為武功應該是晨練開始,其實是需要根據氣穴走向特點,根據天時氣節來靈活變更的。這一點曉曉姑姑把握得非常好,從而新傑也獲益不少。
這丫頭以前一定是有舞蹈的底子,而且在舞蹈上一定是很有靈性,所以雖然舞出的劍氣不足,但是優美遠勝這套劍舞本身,在她舞出來,與其說是武功,還真不如說是舞功。開始他覺得很好笑,後來逐漸地不得不佩服這丫頭的能幹,把一些她因為功力不足,力道不足,無法圓滿完成的動作變成了優美的舞蹈動作划拉了過去。雖然在殺傷力上肯定是不如原來的關西劍舞,但是從靈便上來講,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感覺,在很多變化中暗藏了很多可變化的殺機和防範。不知道這些是她自己悟出來的還是奶奶或是別的人教的。如果姑姑有一天能夠看到的話,也會對這些變化大加讚賞的。
“既然看了這麼久了,不指教我一下嗎?”
“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難不成你開門出來是為了看月亮?”這丫頭說話就是不饒人,但是沒有讓他覺得不喜歡,反而搞笑。
“我向來只看舞蹈,不會教舞蹈。”他慢慢從屋裏走出來,跟蓮兒一起靠在花廊上。
“唉,我就知道我很笨的,總是練不好,像鄉下的村姑跳大繩,回頭奶奶又該說我懶了。”
“哈哈哈,誰說的你像在跳大繩?”
“玉小姐。”是新玉,新傑一聽就知道這個姐姐是很刻板的人,任何東西都要中規中矩,顯然是接受不了這丫頭的這些圓滑的變化。
“你確實需要好好練練氣和力道,不過你的舞蹈跳得很漂亮。”
“真的嗎?”蓮兒睜大了眼睛認真地問他。
“真的,輕靈飄逸。”這倒是實話,他認識的藝伎中,舞蹈最好的當屬花露,花露的舞蹈,艷字當頭,媚倒是真的,但是飄逸倒是真是說不上。而蓮兒演繹的這套劍舞,跟那些聲色場所為了取悅男人的那些完全不同。所以輕靈飄逸是絕對的。對於一個沒有什麼武功根基的女孩,能把這套劍舞發揮得如此靈動,也真的是舞藝高超了。
“謝謝你三哥。”蓮兒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望着天上的月亮。“我很小的時候,經常看着天上的月亮,聽奶媽給我講嫦娥的故事,後來開始學舞蹈,我覺得自己要跳得像飛起來一樣,才能夠像嫦娥姐姐一樣美,所以我每天好努力好努力,一定要學好音律,學好舞蹈......”說到這裏,她眼裏有一點點淚光,沒有再說下去,顯然是想起了過去的家人。新傑靜靜地看着她,心裏彷彿也跟她一樣有一點點淚光。他從小跟着姑姑長大,上面雖然有姐姐新玉,下面有新華和新月,但是這些姐妹都有自己完整幸福的人生,而且說實話,他也很少跟她們真正相處。而聲色場所里的那些女子,往往不是在台上歌舞,就是跟着他的朋友們坐在一起划拳喝酒,甚或在床上跟他風雲際會。他很少這樣安靜地,正面觀察過一個女孩,跟她單獨慢慢地聊天。晚風輕撫着她剛才因為舞動而略顯凌亂的髮絲,新傑敏感地從風中聞到了從她身上飄來的一種淡淡的甜香,說不清是什麼花的混合,也許是蘭花還是玫瑰。剛才在月華軒的時候,他略微曾經聞到過一點點,如果不是他感官特別靈敏,一定不會發現,現在也許是她運動之後熱了,氣味散發出來。接下來他們都沒有說話,靜靜地靠着花廊的柱子。新傑知道這個女孩心裏一定有比常人痛切的傷口,他不願意去問,就這樣默默地陪她獃著挺好。
過了良久,蓮兒溫柔地看着他笑笑,“早點休息吧。”他點點頭,各自回房。這次他沒有順手關上門,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自己下意識的希望今晚還能看到她。蓮兒很快進房間又拿着一個大陶罐出來,顯然是去院門口的茶水間裝水。唐家的老宅,雖然叫老宅,其實是設施很完善的。當年為了方便在每個院子門口都有一個獨立的石砌的茶水間,裏面只有煤爐,大水缸,煤和銅水壺,一般晚間都是文火溫着熱水的,以備洗漱之用。唐門的每個少爺姑娘都有自己的丫頭和僕婦,所以每個院子都需要用很多熱水。這樣只需要把煤和水用車大批推過來,就不用麻煩從很遠的地方端熱水過來。新傑向來獨來獨往,雖然在唐庄,京城他常駐的地方都會有照顧他的姆媽之類的,但是他沒有帶着他們出門的習慣。顯然蓮兒在這裏也是自己照顧自己。過了一會兒,他看見她提了一大罐子水回來,發現他還在看着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新傑突然想起來他的一個朋友阿志,有一天晚上找他和另外幾個朋友喝酒,讓他們猜他最大的煩惱。猜了半天都不知道,最後阿志自己說,“關西婆娘的臭腳。”他當時覺得很是可笑,但是居然周圍幾個人都有同感。據說阿志的婆娘經常晚上不洗腳就睡。其他幾個男人家裏居然也是如此。男人臟就算了,沒想到女人也這麼臟。阿志反覆教育他,下聘之前一定要先去相一相,別又去折騰回來一個蘭馨或者一個像他老婆一樣的臭腳。看來人和人真是很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