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許諾
昏暗的屋內,秦瑾瑜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脖子後面所傳來的疼痛讓她慢慢回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所發生的一切,想起了當年蘇瑤說過的話。
“神魔之力足以毀天滅地,原來她才是神魔之力最好的歸宿。蘇珩啊,從今日後她就是你的敵人了。這種異類,全天下都欲之而後快!”
“秦瑾瑜,你這一生將永無安寧之日,所有人都會厭棄你!”
在蘇瑤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秦瑾瑜並沒有把這些當一回事,只當作是將死之人的胡言亂語,如今想來,又別有一番感觸。
蘇瑤說自己會因為神魔之力而眾叛親離,可是現在封印還沒有破除,自己並沒有受到控制,她甚至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落到了這樣一個下場。
由此可見世界上最傷人最殘酷的永遠都是人心底的惡念,一旦缺少了外界的約束,那股惡念就會破土而出,生長成可怕的怪物,遮天蔽日,踐踏一切道德與規則。
秦瑾瑜眼中僅剩的溫暖一點點的淡了下去,如平原上消失的雨露綠植,到最後,只剩一片荒野。
她從來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從來沒有對不起這個世界,她想要的從來都只是平安地活着,可是總有人不想讓她好過。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給任何人留任何情面。
秦瑾瑜冷靜地站起來打量着周圍的環境,發現這是一件經過精心打造的密室,一切東西都是被固定住的,無論是靠牆的床還是擺在屋子中間的桌椅,肉眼可見的地方沒有一件尖銳的物件,就連牆壁上也不知道貼了什麼東西,摸上去軟綿綿的,最後她得出一個結論,這應該是為了防止被關押在此處的人自盡,所以才打造成了這個樣子。
整間屋子並沒有窗戶,但似乎有其他排氣的地方,屋內的空氣還算清新,屋內的日常用品配的還算齊全,比牢房的環境要好一些。
秦瑾瑜暫時還沒有看到門究竟在何處,她一眼就通過這間屋子的表面構造看出了其中包含機關,所以暫時也不敢亂動。
就在她東張西望的當口,身後的門開了,一線光亮照入室內。她順着聲音轉過頭去,終於看到房門所在的位置。
這間密室由石頭打造,石門嵌入牆壁,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它所在的位置。
秦瑾瑜藉著室內僅存的一點光亮仔細一看,嗯,還真是魏清淮。
魏清淮沒想到秦瑾瑜這麼快就醒了,還披頭散髮地站在那兒,配合著這昏暗的光線,頗有幾分詭異。
強烈的不安和愧疚湧上心頭,事先所準備好的那些說辭在此時全都忘的一乾二淨,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卻又無從開口。接下來他要面對的果然是秦瑾瑜的質問,秦瑾瑜的語氣有些冷:“我有一個問題。”
按照常理來講,這樣的語調接下去的話應當是凄涼而又憤怒的,到了秦瑾瑜這兒,卻轉為了平和的語調:“為什麼這個地方這麼暗?”
想像中的質問沒有到來,魏清淮卻慌了神,他慌忙朝着自己懷中摸去,不過一會兒掏出一個中等大小的夜明珠:“我給你帶了照明的東西。”見秦瑾瑜沒有說話,他自顧自地走到一旁,將夜明珠擺在了高處:“這樣就亮多了。”
“真好看,”秦瑾瑜輕輕地走到他身後,讚歎了一句。
一隻發簪神不知鬼不覺的從袖子中落入掌心,伴隨着這一聲讚歎,被秦瑾瑜高高舉起。
發簪的某一個珠花被波動之後,發簪的尾端快速的脫落,露出了裏面的尖銳的暗器。
四年前在羽國,秦瑾瑜用着同款暗器硬生生的穿透了刑部之人的手掌,留下了永不可恢復的血洞。
微小的暗器上,倒映出她眼神,如冬日屋檐下凝結而成的冰凌一般,冷的徹骨,尖銳到幾乎能刺破肌膚。
在戰場上這麼多年,她清楚的明白下手的力道、方式以及對準人體具體部位都能造成不同的影響。
輕則皮肉破損,雖然鮮血直流看着駭人,實際上卻沒有大礙。
或者......
一招斃命。
從她拿出發簪到動手,不過是短短一瞬,而那發簪也隨着她不可違逆的決心,重重的落下。
“咚!”
片刻之後,一聲巨響。
秦瑾瑜抬起頭來,髮絲順着她的動作紛紛從臉上滑落至臉旁,卻還有幾縷浸了冷汗的髮絲貼在臉上,烏黑的髮絲顯得她的臉頰愈發的蒼白,在這昏暗的室內,宛如幽魂。
在這樣的天氣里,尤其是這樣的室內,充斥着額外的涼意,秦瑾瑜卻覺得半邊身子如同火燒,腦海中一片混沌。
她靠在桌子旁,伸出右手去捂左邊疼痛到已經僵硬不能動的手臂。
曾經她在戰場上被砍傷了左臂,因為要處理江城和朱家謀逆事件沒有得到合理的修養,導致落下了病根,如今舊傷再次受到創傷,其中的痛楚自然難以言喻。
剛才她原本要下手,奈何魏清淮武功並不低,而且也是上過戰場的人,察覺到身後有危險之後飛快地側身避開,然後牢牢地抓住了秦瑾瑜拿着發簪的手腕。
這個動作也只維持了一瞬,下一刻,秦瑾瑜整個人被重重的甩到了一邊,左半邊身子實打實的撞在了屋子中間的桌子上。
秦瑾瑜面色煞白,遲遲爬不起來。
魏清淮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自己下意識的動作會造成這樣的結果,喃喃出聲:“我、我不是故意......”
他匆忙地往這邊走,快走到秦瑾瑜面前的時候忽然踩到了秦瑾瑜被甩出去的時候掉落在地上的發簪,他蹲下去撿起那看着是發簪實則是暗器的東西,目光變幻:“你從前和我講過這東西的用處。”
魏清淮伸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平時是普通的飾品,關鍵時刻只要按一下這裏,就能化為利器取人性命,對嗎?”
秦瑾瑜頭暈目眩,疼的說不出話來。
魏清淮見她不說話,對着發簪輕輕按了一下,使其變回原樣,把發簪自己收了起來:“這東西放在你這裏不安全,我拿走了。”
秦瑾瑜緩了半天,才終於擠出幾句話來:“陛下到底許諾了你什麼?是高官厚祿還是奇珍異寶?”
“都不是。”魏清淮搖頭。
“你到底想要什麼?”秦瑾瑜面無表情地問:“還是說,你的願望就是想讓我死?陛下覺得我對於他來說是阻礙,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我是為了你好,”魏清淮看着她,最終只說出這一句來:“我從沒想過要害你。”
話音落下,他果然看見了秦瑾瑜冷漠的眼神。
在這樣的情況下,但凡正常一點的人都不會相信這樣的說辭,就連魏清淮自己在說完這些話之後都覺得臉上有些火辣辣的。
秦瑾瑜費力地動了動,這回她終於能坐直了身子:“那麼請問,你所謂的‘為我好’,究竟體現在何處呢?”
“我......”魏清淮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應該怎麼開口,他早已料到秦瑾瑜會這樣問,也早已背好回答的話,到了此刻全都忘得一乾二淨,就連思緒也混亂起來,說話也有些結巴:“陛下原本要殺你,是我......是我替你求情,他這才同意留下的你的性命,我真的是為了你......”
“你替我求情?”秦瑾瑜艱難地扶着桌子站了起來;“二哥想對我動手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若不是我機警,如今已經成了地下亡魂。但凡是他認定了的事情,尤其是認定了想要除去的人,就絕不會改變,除非你手中有強大到讓他改變主意的籌碼。就連我手中的東西都沒能讓他看重到這個地步,你真的能讓他改變主意嗎?”
魏清淮沒有受傷,臉色卻也白了起來,他正要爭辯,又聽秦瑾瑜說道:“你被騙了。”
“不會的!”魏清淮着急起來:“陛下和我保證他不會殺你,只要我......”
後面半句話硬生生的卡住,他想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只要你肯幫助他把我關起來?”秦瑾瑜將貼在臉上的碎發撥到一邊:“因為宮內有姨母在不方便動手,所以就選擇把我騙出來,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幹掉?”
“說實話,”秦瑾瑜目光往魏清淮臉上掃了一下,很快又看到了別處,如寒冬降落的雪和極地里的冰霜,冷冽的和以前完全不像一個人:“陛下到底允諾了你什麼事情?但凡是他能給的我也能給你,前提是我能夠從這裏出去,你確定要繼續與他合作嗎?”
這樣的目光對於魏清淮來說太過於陌生,過去的秦瑾瑜從來都是活潑歡快的,從江城回來之後雖說沒有之前那麼活潑了,在他面前也是溫和的,而她現在的目光夾雜了太多從未有過的東西——凄涼,絕望,甚至還有濃烈到化不開的仇恨。
昔日的陽光終於退去,黑暗一點點的涌了上來,侵蝕人的心臟。
看着眼前的秦瑾瑜,魏清淮覺得有刀在自己心上來回的割,從前那個笑着喊他“八哥”的姑娘已經不見了,如今剩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仇恨。
“你給不了,”可他還是不想放手:“或許你真的有能力獲得至高的權利,或許有朝一日你也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能做到和他一樣掌控一切,但唯獨這一樣東西,你給不了。”
“除了生老病死這樣的自然規律和人之間的情感,沒有什麼是無法通過權利得到的,如果有,那也僅僅是因為權利不夠大。”秦瑾瑜忍痛上前一步,追問:“你要的到底是什麼?”
“你忘記你說過的話了嗎?”
“什麼話?”秦瑾瑜皺眉。
魏清淮將頭扭向一邊,神情略顯為難,秦瑾瑜沒有等到答覆,但她又提出了新的問題:“你懷中藏的是什麼?”
從魏清淮一進來到現在,一直都能看出他懷中藏了東西,被問到的魏清淮卻面露為難:“你不會想知道的。”
“我已經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不管是別人能遇到還是遇不到的慘劇都發生在了我的身上,還能有什麼更加悲慘的事情?”秦瑾瑜抓住魏清淮的胳膊:“給我看看。”
魏清淮沒動,秦瑾瑜直接伸手掏,摸到的卻是柔軟的絹布,秦瑾瑜終於露出了驚懼的神情——莫非這是自己當初寄存在魏瀚宇那裏的詔書?
她急忙將詔書抽出來,魏清淮起初想要伸出手搶奪,見秦瑾瑜已經將詔書展開來之後又默默地把手縮了回去,神情有些惶恐。
秦瑾瑜先是瞄了一眼後面的蓋章,確認署名是魏清璟之後才放心了一些。
其實也是,魏瀚宇辦事一向還算靠譜,魏清璟再如何應當也懷疑不到魏瀚宇身上,就算魏清璟真從魏瀚宇那兒搜出了魏淵留下的遺詔,也應當立即銷毀才是,而不是交到魏清淮手中。
她剛鬆一口氣,然而接下來的內容竟真如魏清淮所說,是她不想看到的。
秦瑾瑜從頭看到尾,氣的手都在發抖,她按在軸柄上的指尖發白,若在她手中的不是材質較好的詔書而是尋常紙張,只怕現在已經成了碎片。
秦瑾瑜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不上不下,足足要將人憋死,她將手中的詔書合上,高高地舉了起來。
魏清淮提心弔膽地要取回詔書,秦瑾瑜側過身子避開他的手,用力地將手中的詔書往地上一摔!
詔書的軸柄與地面碰撞出沉悶而窒息的聲響,像重鎚一般,敲在每一個人心間。
秦瑾瑜臉上怒氣太盛,魏清淮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在他的記憶中,秦瑾瑜從未向今天這樣失態,以往的秦瑾瑜很少有憤怒的時候,即便真的生氣了,也是一個人默默躲起來生悶氣,今天這樣的暴怒是從未有過的。
“我真是小看了你,”秦瑾瑜拳頭捏的咔咔響:“包藏禍心,膽大妄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以為你是在和二哥合作嗎?他就是把你當猴子耍!有價值的時候隨便許諾你一點虛無縹緲的好處,等你沒價值了就一腳踢開。”
魏清淮面露心痛,想要去撿掉在地上的詔書,被秦瑾瑜攔住,秦瑾瑜的語氣很冷,像是指甲劃過桌面,尖銳的刺痛耳膜:“為了掌握權力,二哥他背地裏除去了多少人你知道嗎?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螻蟻。他要的只有權力,伴君如伴虎,你在他身邊獃著就不害怕嗎?他說的話你敢信嗎?”
“我不會改變主意,”魏清淮撿起詔書,拍了拍上面的灰之後又塞回了懷中:“不管是真是假,至少陛下能許諾給我我想要的東西,而你不能。如今詔書在我手中,你卻口口聲聲說陛下欺騙我,說到底還是因為你對詔書的內容不滿意。”
“我滿意是真,陛下騙你也是真,是你自己看不明白。”秦瑾瑜在一旁坐下,心頭的火氣卻是越來越盛。
“人活在世界上,總該為自己去爭取一些東西,”魏清淮的聲音逐漸變低,語氣始終堅決:“這話是你說的,我一直記着。既然要爭取,就應該爭取到底,我不會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