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念之差
“你胡扯八道什麼!”我聽着老油的話,脊背就一陣陣的冒寒氣。
“都這時候了,我敢……敢胡說嗎……”老油的雙腿和篩糠似的抖個不停:“我聽的真真的……棺材裏那女人要找你……”
我的睡意一下子消散無形,直接從地鋪上蹦了起來。這口棺材是帶着邪氣,可一船人都知道,棺材裏的女人是死人,一個死人,她還能叫老油給我帶話!?
“六斤……你去吧……”老油伸手扯扯我的胳膊:“她正……正等着你的……”
我咬了咬牙,人家既然找到我頭上來了,那就肯定跑不掉,船總共這麼大,我總不能這時候跳船逃走。
我幾乎是咬着后槽牙慢慢走到那口破棺材旁邊的,底艙的風燈昏昏沉沉,那具絕色女屍還是平躺在棺材裏,一動不動。
這一刻,我說不清楚自己大夢初醒還迷糊着,又或是風燈太昏了,我的腦袋嗡的轟響了一下,眼前恍恍惚惚,一陣陣的發黑。
眼神雖然恍惚了,略微還瞧的見東西。在我使勁睜眼晃頭的時候,破棺材裏的女人,好像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人身上最有神的就是眼睛了,棺材裏的女屍閉着眼睛的時候,怎麼瞧都是個死人,可此時此刻她一睜眼,整個人唰的一下子好像就活了過來。我沒經過這種事,頭皮都要炸裂了,轉身想跑,可兩條腿使不出一點勁兒。
“陳六斤……”
迷迷濛蒙之間,一道女人的聲音從棺材裏飄出來,直直鑽入我的耳朵。這聲音雖然飄渺之極,但一鑽進耳朵,就聽的清清楚楚。這絕對是年輕女人的聲音,脆生生的,悅耳中又帶着說不出的陰森之氣。
我站着不能動,腦袋卻還清爽。一聽見這女人喊我的名字,我的詫異就溢於言表,驚恐莫名。
我自小沒了爹娘,孤苦伶仃逃荒要飯,走過很多地方。但是我從不跟人說我姓什麼,遇見誰問我,我就只說我叫六斤。這世上除了我死去的爹娘,再沒有人知道我姓陳。
可這棺材裏的女人,一口就喊出了我的全名,她到底是何方神聖!?到底是什麼人!?
“陳六斤……咱們的帳……還沒有算完呢……”
在我詫異的時候,棺材裏又飄飄裊裊的飄來一句話,聲音斷斷續續,可在我聽來,卻好像頭頂響起了炸雷。我一下子急了,使勁一挺腰,噔噔的倒退了好幾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屁股被摔的生疼,可這一摔,似乎把我給徹底摔醒了。視線變的清晰,風燈之下,棺材裏的女屍眼睛緊閉,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趕緊朝回走,直到走出底艙,心還在一個勁兒的猛跳。等我穩住心,再回味剛才的事情,自己也迷糊了。因為我實在分不清楚那女屍真的和我說了話,還是我的錯亂之覺。
我再沒有半分睡意,老油也嚇的夠嗆,兩個人蹲到底艙的艙門外,一直蹲到天亮。天一亮,開山就到底艙這邊,問我昨夜是否平安。
“平安……”我不想把老油的事情說出來,更不想把自己的事說出來,匆忙一想,含含糊糊的撒了謊。
但是我壓根就沒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的這句謊話,會引出多大的禍。
“伯伯,這棺材裏的女人是什麼來路?她是怎麼死的?死了有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就知道,這女人是在這口棺材裏長大的。”開山慢慢從棺材裏頭捏出兩小團爛糟糟的破布,抖落開了,這時候我才看清楚,這兩團破布,其實是一套小孩兒衣服。
開山說,這個女人大概一兩歲的時候就死掉了,葬在這口棺材裏,但不知道什麼原因,人死了,身子還在不斷的長大,入葬時候身穿的衣服綳不住,最後都離身脫落了。
我恍然大悟,難怪棺材被拖上船的時候,這女人是光着身子的。
“這女人死了還能長大,還能拖着咱們的大船,她……她是不是很了不得……”
“不用擔心。”開山把爛糟糟的小衣服放回棺材,說道:“她拖着咱們,就是託付咱們替她辦事,只要按她的託付辦了,別得罪她,什麼都好說。”
開山轉了轉,離開底艙。他說沒事,可我這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總覺得哪兒很彆扭。
到了晚上,老油是真老實了,把地鋪搬到我的床鋪旁邊,二話不說蒙頭就睡。我的心不靜,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熬到二更天,實在是困的受不住,才勉強睡了過去。
“六斤……六斤……”
我睡的不是很沉,朦朧中又聽見老油在喊我。老丫屁事太多,我也真拿他沒有辦法。
“你又怎麼了!?”
“六斤……有幾句話,跟你說說……”老油獃獃的站在我跟前,嘴角輕輕抽了抽:“我犯了錯,誰也救不了我……我要走了……兄弟一場,勞煩你得空的時候,把這兩塊現大洋給我老娘捎去……”
“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要去……去黃泉路,鬼門關,陰曹地府……”
“老油,你!”
一瞬間,老油原本白慘慘的臉突然變了色,一片幽幽的綠色,從他的額頭直接蔓延到了臉龐,脖頸,直至雙手。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老油,眼睜睜的瞅着他片刻間通體慘綠。
啪嗒……啪嗒……
緊跟着,老油身上的皮肉,彷彿都爛了,一塊一塊的從身上脫落,掉在地上。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嚇人的情景,心裏又是急又是怕。與此同時,開山白天所說的話,噌的浮上了腦海。
這具棺材裏的女屍,是不能得罪的!
沒等我再多想下去,老油整個人頓時化成了一團慘綠慘綠的爛肉,爛肉裏面,連骨頭似乎都浸染成了幽綠,轟的一下倒在床鋪上。我真受不了這一幕,恨不得自己當時昏過去。
用腳後跟想想,都知道老油落到這一步,肯定是因為得罪了破棺材裏的女屍。棺材現在還放在底艙,我想爬起來,但身上如同壓着一座沉重的山,難以動彈。掙扎了許久,心裏一急,猛然翻了個身,從床鋪上呼的坐了起來。
坐起來的剎那,我大口喘着氣,腦子頓時清醒了。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明白自己做了夢,只是做了個夢而已。
“這場夢做的……”我心裏一陣嘀咕,又是一陣輕鬆,夢是噩夢,做不得真。
但是這時候,我抽鼻子就聞到了一股臭味,真的形容不出那是什麼氣味,難聞的要死,簡直就是這輩子聞到的最最難聞的味道,比一大團死魚爛蝦腐敗后的腐臭味還令人難忍。
我的肚子裏翻江倒海,忍不住就想吐。可是還沒有吐出來,我的眼神無意中一瞥,一眼就看到了旁邊床鋪上的老油。
頓時,我的心就差點從嗓子眼蹦出來。
若不是剛才做的那個夢,我幾乎已經辨認不出床鋪上的老油了。除了一顆頭顱,他整個人完全化成了一灘冒着綠氣的爛肉,爛肉之間隱約見骨,骨茬子折射着瑩瑩的綠光。
一直到這時,我才看見我的床鋪邊,擺着老油的錢袋,裏頭裝着兩塊現大洋。
“娘啊!!!”我呆了半天,才一嗓子喊出聲,連滾帶爬的衝出底艙:“來人啊!老油死了!老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