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欺人太甚

第10章 欺人太甚

陸公館位於小西口鼓樓大街,位置略偏,但很安靜。

帶小花園的三層德式小洋樓,雖不如謝府那般豪闊,但至少也值三、四萬銀元。

如果沒有陸承宣,憑陸榮坤一個小小的探長,這輩子都住不進這樣好的房子。

走進客廳,頭頂懸着彩色蒂凡尼吊燈,腳下踩着厚厚的羊絨地毯。傢具清一色是歐洲進口的,用足了高檔的海派紅木,花窗下,站着陸榮坤的妻子曹玉淳。

溪草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

曹玉淳是她母親的陪嫁丫鬟,生來有幾分姿色,而劉世襄,不,陸榮坤在她父親跟前聽差,一來二往,兩人有了私情,發現的時候,曹玉淳都有了身子。

簪纓世家,講究體面,父親本容不下這樣的醜事,要把他們雙雙趕出府去,母親卻不忍心,乾脆做主讓兩人完婚,還送了曹玉淳一套豐厚的嫁妝。

如今的曹玉淳,早已沒了當初為奴做婢的局促,她此刻穿着雪青閃藍的絲絨旗袍,頸項上套着雙層珍珠項鏈,正在悠閑地修剪着盆里的山茶花。

溪草認得,那是滇南來的硃砂紫袍,十分金貴,額娘從前最喜歡養茶花,每次她修剪花枝的時候,曹玉淳就站在旁邊,雙眼充滿了艷羨。

只可惜,改變了身份,也改變不了骨血里的卑劣。

曹玉淳為了把她多賣幾塊銀元,和人販子討價還價的醜惡嘴臉,溪草至今記得。

陸榮坤向溪草笑道。

“雲卿,這是你玉淳嬸嬸。”

離開了謝家,他也不再謙恭地稱呼她為“雲卿小姐”,立馬做出一副長輩的樣子來,兩面三刀的本性,一如當年。

曹玉淳忙放下剪刀,走過來將溪草攬入懷中。

“好姑娘,你母親去得早,今後嬸嬸會像親娘一般待你。”

曹玉淳發間散發著香味,是玫瑰精油,卻叫溪草一陣反胃。

“多謝嬸嬸。”

她不着痕迹地推開曹玉淳,聲音細軟。

曹玉淳沒察覺出溪草的厭惡,只以為鄉下來的小丫頭沒見過世面,怕生,於是淡淡一笑,繼續展現着她的慷慨。

“雲卿,今後你就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一樣,不要見外,有什麼需要,你叔叔想不到的,儘管和嬸嬸開口。”

溪草點頭,笑吟吟地道。

“我怎麼會見外呢?陸公館既然是我爹的家,可不就是我的家?倒是叔叔嬸嬸,為了照料我爹,特地舉家搬過來,真是有勞費心了。”

陸承宣半死不活,這陸公館全是陸榮坤夫婦掌管,時間久了,便順理成章當做是自己的家,而溪草就要叫他們清楚,誰才是這裏真正的主人。

曹玉淳一楞,不由面紅耳赤,陸榮坤臉色也有些尷尬,可小姑娘依舊帶着天真清純的笑意,竟看不出她是無心還是有意。

溪草並沒打算讓場面變得更加難堪,過早地暴露自己,她望向樓上。

“爸爸是在二樓嗎?我去看看他。”

陸榮坤回過神來,連忙道。

“走吧,叔叔陪你上去。”

陸承宣的卧室在走廊盡頭,又大又寬敞,佈置也很華麗,看上去陸榮坤似乎很盡心。

知恩圖報的大善人?他能蒙蔽別人,卻逃不過溪草的眼睛。

這個貪婪毫無底線的傢伙,是什麼秉性,她再太清楚不過了。

陸承宣煙鬼一個,但卻也是陸家的兒子,他無兒無女,若哪天咽了氣,陸家家大業大,自然是看不上這套小公館,為感念陸榮坤照顧老四,公館也許就贈給他們了,說不定還會有一筆豐厚的謝錢。

眼盼把伺候陸承宣歸西,就能得到一切,誰能想到這個節骨眼上,他的“女兒”陸雲卿,公館的正統繼承人居然冒了出來。

陸榮坤夫妻心裏必然氣炸了。

陸承宣躺在大床上,溪草走過去,嚇了一跳。

絲綿被裏躺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臉頰和眼窩深陷,就像蒙了層皮的骷髏,如果不是口裏發出的細微呻吟,溪草都不敢相信他還活着。

慶園春隔壁就是大煙館,抽鴉片抽死的人,差不多就是這樣,溪草心裏明白,陸承宣的日子不多了。

醞釀了一下,溪草在陸承宣床邊蹲下,握住他的枯瘦的手,眼淚便似斷線的珠子般落下。

“爸爸,我是雲卿,我回來了。”

陸承宣早已神志不清,聽見有人說話,眼睛睜開一絲縫隙,渾濁的眼珠動了一下,便沒有多餘的動靜了。

溪草攥緊了他的手,不住地抹眼淚,樣子十分傷心。

陸榮坤夫妻看着,在她背後交換了一個神色。

“雲卿啊!別傷心了,陸家專門給你爸爸請了英國醫生,治大煙癮,西醫最有辦法,他遲早會好起來的。”

曹玉淳假意安慰,溪草哭了一會,哽咽道。

“我想單獨陪爸爸一會,可以嗎?”

屋子裏氣味難聞,陸榮坤夫婦平時都很少進來,今天裝樣子站了那麼一會,早就受不了了,假意勸了幾句,便關門出去了。

兩人走後,溪草立馬止住哭泣,起身在屋裏走了一圈。

果然如此,房間朝向不好,成天曬不到太陽,並不利於病人居住。

地毯上、植絨沙發上,都有或深或淺的污漬,溪草湊近聞了聞,一股騷臭,又看了眼沙髮腳上的抓痕,想起方才進門前,傭人抱着只白色的波斯貓下樓,立刻明白了。

看來陸榮坤家裏養的貓兒平日是把這裏當做了廁所,隨意拉撒,也是聽聞她要來,才匆匆打掃過。

為了掩蓋,屋裏點着濃重的熏香,和病氣、尿騷、藥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溪草想打開窗子,讓陸承宣透透氣,卻發現鐵栓已經銹了,可見常年沒開過,難怪通風不好。

可見陸榮坤夫婦是怎麼“照顧”陸承宣的。

愛女失蹤,愛妻又離世,精神崩潰讓他選擇以大煙麻痹自己,所謂“朋友”為了圖謀他的財產,這樣暗中折磨他,讓這個原本曾留洋法國,醉心藝術的紳士,變得惡臭難當,連貓都騎在他頭上。

溪草看不起懦弱的男人,更憎惡大煙鬼,卻還是有些同情陸承宣。

傍晚時分,傭人做好了飯前來請她,溪草於是下得樓來。

陸榮坤的兒女們都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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