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肉有點騷
陳放一直不明白,往日在他心目中威嚴,甚至凶神惡煞的父親在宋有理面前那樣奴顏婢膝,為何那樣怕宋有理,一提到要戴帽子,甚至跪了下來。那是什麼帽子呢?
還有,往日很摳門的父親怎麼那麼大方地把家裏的九斤黃母雞就送了宋有理,那隻九斤黃母雞是奶奶的命一樣,每天早上,奶奶就要從雞窩裏把它掏出來,摸摸雞屁股,看有沒有雞蛋,如果有了,就把它拴住,怕它把雞蛋下到鄰居家。
那一罐子雞蛋,陳放除了每年過生日可以吃上一個,還有就是上次感冒了,奶奶給他煮了一個。父親讓豬吃雞蛋,確有其事,陳放見到過,有一天,他看見陳三趕狼豬回來,就餵豬了兩個生雞蛋。陳放很是不解,為何自己想吃雞蛋,父親不讓,卻把雞蛋餵豬,對父親的恨自那時產生。
對宋有理的恨一直埋在心裏,直到多年以後,陳放把宋有理的寶貝女兒宋娜壓在身下,狠狠發泄一通,這種恨才稍稍緩釋。
父親走到小東屋,他知道剛才的一幕陳放或許看到了,就在小馬紮上坐下,默默地抽煙,過來很久,說;“剛才你都看到了?”
陳放“嗯”了一聲。
“爹不是軟骨頭。”陳三像是自言自語。
陳放沒有答話,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以後你長大了就明白。你還小,以後上學了,好好學習,不要像你爹一樣。”陳三露出少有的慈祥,像是祈求。
陳放的頭上纏了很長時間的繃帶,繃帶是奶奶的裹腳布,黑色的,不知是沒有洗凈或是別的原因,傷口有發炎,流黃色的膿水,腥臭難聞。小夥伴都不願和他玩,紛紛取笑他。只有瞎眼的奶奶總是握着他廋弱的小手,空洞的眼睛盛着無奈和愛憐。
一天,陳放扒樹葉回家,奶奶端着一個大瓷碗,遞給陳放,說;“吃吧。”
陳放看到裏面是白色的肉,一團一團的。沒有油,放了稍許的鹽,嚼在嘴裏,軟軟的,滑滑的,沒有傳說中的肉的香味。
“好吃嗎?”一邊的父親問。
“好吃。”陳放遲疑了一下,他甚至不知道肉的味道,便隨口說道。“只是有點騷。”陳放又說。
陳三笑笑,說:“好吃,以後天天讓你吃。”
果然,以後很長的時間裏,陳放都能吃到這種肉,有水煮,有煎炒,還有幾次,奶奶把那肉用膠泥糊了,給他在灶火里燒,燒得黑不溜秋的,圓圓的,剝開外面那層黑乎乎膠泥,沾了鹽水,除了那股騷味,還是挺好吃的。
陳放剛開始不知道那是什麼肉,慢慢地明白了,那是動物的睾丸,通俗地講,是豬蛋。陳三和劁豬的張馬虎是好朋友,張馬虎是臨村張庄的,陳三趕狼豬,張馬虎劁豬,兩人常在路上見面,也互通商業信息,張馬虎劁豬知道那村誰家的母豬發情了,就告訴陳三,陳三就趕着狼豬到那家去。陳三趕狼豬知道那家的小公豬要該劁了,就告訴張馬虎往那家去,把小公豬劁了。
劁公豬就是把豬的睾丸割了,豬蛋遠遠的扔了,野狗趁機撲上去,叼了就是一頓美味。那時候,豬睾丸、豬鞭、豬蹄、豬尾巴是沒有人吃的,丟人!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誰吃了這些東西,要被鄉鄰恥笑很多年的,甚至影響到兒子娶媳婦姑娘出嫁。
陳三把兒子受傷的事情告訴了張馬虎,張馬虎說要給孩子補補身子,那年月,能吃飽就不錯了,拿啥東西補身子呢?張馬虎說有豬蛋,陳三以為是在罵自己,後來想想,豬蛋也是肉,總要比紅薯蛋子強,就同意了。於是陳放就不斷能吃到豬蛋。
其實陳三也不斷偷偷地吃,吃得每次看到自己的狼豬跨上被人家的母豬的時候,下體也會膨脹,暗暗罵一聲,自己活得不如一頭豬,
吃了那肉,不知道對頭上的傷口有沒有好處,反正傷口好了,留了一道月牙形的疤。日後,陳放發現自己的下體巨大,每一條內褲前面都磨出了一個洞。不知道與那肉有沒有關係。
過完春節,村莊裏有了一種神秘的興奮和騷動,有人在竊竊私語,看見來人便散去。村民對生產隊長宋有理的顯得不那麼恭維了。甚至還有年輕人敢和宋有理理論了,宋有理氣得在街上亂罵,有人嗤嗤地笑,沒有人跟宋有理較真。
果然沒過多久,村裡開群眾大會,說要成立互助組,自由結合,每三到五家組成一個小組。按人口多少先把生產隊的牲畜分了。
那幾天,陳放看見父親夜間坐在院子裏悶悶地抽煙,已經幾天了,生產隊三十多戶人家,別人家都結合好了,陳三找了幾家,他們都說已經已經結合好了,自己不當家。很明白他們都不願同陳三一個組。誰願意同陳三一個組呢?陳三除了會趕狼豬,其他農活一竅不通,給他一個組,不是要受連累嗎?
最後,生產隊就剩了三戶人家。陳三,宋有理、還有村西頭的老病秧子宋發財。宋發財是個癆病鬼,整天咳嗽,大喘氣。媳婦不爭氣,一口氣生了三個丫頭片子,沒有一個棒勞力。
沒辦法,三家最後組成一個互助組,因為人少,只分到了一頭瘦草驢,瘦驢白唇,三隻蹄子也是白的。所謂馬瘦毛長,這驢瘦了毛也長,宋有理拍着瘦驢的腦門說;幸虧年前沒有把你殺吃了,不然恐怕連頭瘦驢也分不到了。
分田到組,調動了村民的積極性,愛睡懶覺的也會早起了,不會種地的也能把地耙的筆直了。村民閑來就到自己的責任田轉轉,撒泡尿也要一路小跑尿到自己的莊稼地里。
這天,在村頭的大槐樹下,宋豪召集陳放、宋發財的大閨女宋伊梅、還有自己的妹妹宋娜開會。說要商量給驢割草的事情。
宋豪模仿他爹的樣子,站在大槐樹下的土堆上,一手叉腰,說:“從現在開始,你們幾個每天交二十斤青草,不交或者交不夠的,扣工分,收了麥子扣糧食。”
“我們割草,你幹啥?”陳放不服氣地問。
“我是隊長。”宋豪驕傲地說。
“誰選你當隊長了?”陳放繼續問道。
“誰選我?宋娜你選不選我?”宋豪問他妹妹。
“我選你。”宋娜歡天喜地地說。
“你哩,宋伊梅。”
宋伊梅膽怯地望着陳放,這個因為父親有病,母親因為一連生了三個丫頭,好像都是她的錯。從小受盡白眼,沒有過溫暖,一直怯怯地生活。
“說你哩,宋伊梅,你要不願意選我當隊長,就把你家開除出去,小毛驢沒有你家的份,收麥子讓你爹媽自己拉着石磙碾麥,累死他們。”宋豪威逼道。
“我也選你當隊長。”宋伊梅低聲說。
“好了,陳放,你就不用說了,少數服從多數,現在我宣佈我宋豪就是割草對的隊長。從明天開始割草。”生產隊解散了,宋有理不幹隊長了,這個小子也要過把隊長的癮了。
第二天,剛吃過早飯,宋伊梅就跨着草籃子來到陳放家。“陳放哥,割草去吧。”
陳放着才想起昨天宋豪給他們下的命令,忙胡亂地扒拉幾口稀飯,抓起一個窩窩頭,邊啃邊找草籃子。
麥穗將要泛黃,田野到處是綠油油的,太陽暖洋洋的,小鳥飛上飛下,或低空盤旋,或凌空躍起,嘰嘰喳喳,交配或搜尋小蟲子。雖不是農忙季節,田野仍有不斷勞作的人群。
到處生機盎然,卻很難找到野草,那時候,不像現在,找人拔草還要付錢,小草還沒有露頭,就被人鏟去,那時候家家都喂有羊兔子,閑時都在割草。
陳放領着宋伊梅,宋伊梅雖然比陳放小半歲,可是割草很快,半晌,就割了滿滿一籃,有狗尾巴草、齊齊牙,麵條棵。
“陳放哥,今年你上學不上?俺爹說今年讓我上學哩。”宋伊梅邊走邊問。
“我不知道,俺爹沒有說。”
“你也上學吧,咱倆剛好一班。”宋伊梅說。
“你爹咋會讓你上學了,他不讓你在家幹活?”
“俺舅給俺爹說的,本來俺爹沒有打算讓我上學。”
“可能俺爹也要讓我上學了。”
“那咱倆就要一班了。”宋伊梅高興地說。
在一棵大楊樹下,兩人聽了下來。“我給你揉麥子吧。”宋伊梅說。
掐了幾穗金黃的麥子,在宋伊梅的小手裏很快揉成了一小把肥嫩的麥粒。
陳放接過。剛要放進嘴裏,卻看見宋伊梅岔開的雙腿,褲子破了,露了一個洞。
見陳放眼睛直了,宋伊梅低頭一看,忙夾緊雙腿。
遠遠地看見宋娜跨一個草籃子走來。見陳放兩人的籃子滿了,宋娜說:“你們等等我。”
“不等,天就要熱了。我還要趕快回去里,要不俺媽要罵我了。”宋伊梅說,
“你們不等我,我不讓俺哥收你們的草。不計你們的工分。”
沒有辦法,陳放和宋伊梅就在打槐樹下面等。過了好長時間,宋娜從地里出來,只割了半籃子青草。
回到原來生產隊的牲口院子,宋豪真像一個生產隊長一樣等在那裏。身邊放了一桿大稱。
“來、來,一個一個的過稱。”
宋豪人模狗樣的挑起大稱,踮起腳尖,一一地稱了,說:“宋伊梅十八斤,陳放十九斤,宋娜二
十五斤。”然後把幾個人的籃子裏的草快速地倒在一起。
“宋豪,你認稱不認,宋伊梅的籃子明顯比宋娜的多,咋就宋娜的二十五斤,宋伊梅的就十八斤。”
“剛才,你沒有看見稱,這是稱出來的,咋了,你不信。”
“重新稱。”陳放梗着脖子說。
“草就攏到一起了,你能分開?”
“我能分開。”陳放說著,就去扒拉草堆,草堆不大,陳放抱起一掬子草往旁邊放,卻從裏面“咚”地掉下一塊磚頭。
“宋娜的籃子裏有磚頭。”陳放大聲說。
“我沒有。”宋娜委屈地說。邊哀怨地望着宋豪。
“你看見宋娜的籃子裏有磚頭了?我說是你的籃子裏有磚頭。”
“宋豪你不講理。”陳放繼續大聲吆喝着說。
“你再說我打你。”宋豪說著就上前就要抓陳放。
陳放真有點怕宋豪,忙往後躲。宋伊梅忙啦住陳放說:“走吧,陳放哥。”
陳放覺得伊梅的手暖暖的,柔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