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4)
日影西斜,陽光掠過秦淮河的上空,將房屋花樹行人的影子齊齊投射在明澈的水波里,河水不動聲色地向前流淌。
艷少沉默不語,整張臉藏在陰影里,眉頭微微蹙着,眼眸半垂,目光晦暗,眸中似有妖嬈霧氣般叫人看不真切。手裏握着一個精緻的青瓷杯,修長的中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杯身的繪紋,彷彿無意識一般。
青瓷杯里的茶已然涼透了,原本的碧青色變幻了顏色,漸漸顯出凝澀不堪的底子。
靜默中,林晚詞忽然笑了起來,笑完又嘆息了一聲:“看來傳言都是不可信的。”
艷少微微抬眸,看定她。
她用一種略帶揶揄的口吻道:“傳言都說先生喜怒不形於色,為何此刻我在先生眼中看見害怕二字,這可與傳言相去千里啊,是因為關心則亂嘛?呵呵。”
艷少不語,嘴角卻微微浮起一抹苦笑。
林晚詞忍不住又笑起來,近乎嘲諷:“我真搞不懂,這個容疏狂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值得楚先生你——”
艷少的目光倏忽變得冷銳。
林晚詞立刻輕咳一聲,不再說下去,氣氛卻不可避免的尷尬起來。網.電腦站..
艷少無疑也意識到了,他靜默一下,方才道:“不錯,疏狂是有很多不足,和你比起來,她不夠聰明。所以你看不起她——但是,假如你以為自己美麗聰慧,就更有理由得到幸福地話,那你就錯了。”
他停了一下,看牢林晚詞:“幸福從來只屬於平凡的女子,你太過出色,命運不允許你平凡。”
林晚詞不語,一張美麗的臉卻白的嚇人。雙手垂在袖子裏五指緊握。
艷少繼續道:“像林小姐這樣的人,世間很難找到匹配的男子,有些怨懟之詞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我不喜歡聽人當面數落我的妻子。”
林晚詞很快恢復常色,一雙白玉般地手輕輕拂過衣袖,站起身來,微笑道:“對不起,我適才放肆了。先生這一番話,我必定牢牢銘記在心。”
艷少淺淺一笑:“如此最好。”
林晚詞從容自若。續道:“楚夫人既然生死未卜,尋找寶藏的事便暫時放一放吧,御馳山莊的人仍將儘力協助調查此事,一有消息便會告知楚先生。一路看中文網我尚有事。先走一步。”
艷少不動聲色道:“有勞林小姐了。”
林晚詞粲然一笑,微微欠腰告辭而去。
艷少看着她的身體一寸寸沒入在硃紅色的樓梯下,兩道劍眉好似春日裏的兩片葉子一般慢慢舒展開來。
茶樓里的人聲漸漸低下去,待會兒殘陽落盡了,又迅速揚起來。樓上人來人往。唯有他始終在雅閣里坐着。沒有動。手裏的茶杯也一直握着,已然冷卻多時的茶水忽然漸漸冒出了一絲熱氣。
他似乎連杜杜鳥進來也沒有察覺,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緒里地樣子。
杜杜鳥也不敢打擾他。自己倒了一杯茶,觸唇是冷的,不由得一愣,抬頭看看艷少手裏的茶杯,再看看自己的,忽然明白了過來,直驚得瞠目結舌。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武功很厲害,卻不知道竟然厲害到這種地步。
這時,艷少淡淡問道:“事情怎麼樣了?”
杜杜鳥回過神來,而吹牛說大話幾乎是他與生俱來地本領:“哦,那個,小事一樁,我親自出手當然是馬到功成……”
忽然瞥見艷少嚴肅的臉色,便住口,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遞了過去。
這個東西由碧青色的布料包裹着,另有一個白色絲帶纏繞在外打了一個飄逸的蝴蝶結。艷少接過來,也不打開來看,只用手摸了摸,微微蹙起眉頭,然後又摸了摸,神色一變,唇畔浮起一抹似哭要笑的表情。
杜杜鳥認識他以來,從不曾見過他一瞬間有如此豐富地表情,不覺有些奇怪,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反正他摸到手裏只是一小團布料而已。“先生,這裏面是什麼東西啊?”
“你得到這東西,費了幾個時辰?”艷少不答反問。
“大約四五個時辰。”
“具體一點。”
“將近五個時辰,不能再具體了,我……我中間打了一個盹,嘿嘿……”他乾笑幾聲,見艷少沒有反應,方才怯怯道:“好吧,我承認,我還去醉紅樓喝了一會酒,但我可沒有胡來啊,只是喝了一點點酒,然後我拿了東西就回去睡覺了……”
艷少眉毛越擰越緊,打斷他道:“那麼,你現在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幹什麼嘛?”
杜杜鳥連忙點頭道:“知道知道……”
艷少哼了一聲,忽然鬆開手掌,起身下樓去了。
那個青瓷杯掉落在桌上,無聲無息,裏面竟是一點水也沒有了。杜杜鳥禁不住俯身去看,片刻,呼出一口氣:“哇!好厲——”
話尚未說完,青瓷杯忽然缺了一口,片片粉末宛如輕塵一般被他地一口氣吹得四處飛散——青瓷杯已然粉碎,卻被一股力道維持着,仍然完好如初,只是禁不得一點輕微外力。
這一下,他是真正驚駭得目瞪口呆,打從心眼裏佩服起艷少來。此後十餘年,他收斂心性,專心致志死心塌地跟隨艷少習藝,終成一代武學宗師。
這一刻,他清醒過來,三兩步追下樓,已經失去了艷少地蹤跡。夜色下的秦淮河燈火通明,流光溢彩,越發顯得熱鬧非凡。
杜杜鳥順着茶樓向西,折道沿秦淮河畔一路朝東逛了過去,走走停停,看見漂亮姑娘就調戲兩句,這樣約摸走了一個時辰,夫子廟的歡歌笑語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漸不可聞。空中一輪皎潔明月,宛如玉盤般灑下冰魄的光澤,和悠悠碧水中的倒影相互傾慕。臨水的夜風裏有絲絲涼意,蛙聲蟲鳴在豐美茂盛的水草中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