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鐵血應猶在 第三十八章 琴傷
?你之所以哭,是因為你痛恨自己的忍讓與退縮。
簡單的一句話讓屠詩放下所有心防。
被通緝,不是最難受的;被侮辱,也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他做出了違心的選擇,反反覆復,不是個男人。
屠詩心扉既已打開,便從自己如何被陷害說起,一直說到逃亡中的諸多不易,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幾乎把心路歷程都說完了,心中暗悔,覺得不應該交淺言深。
然則高山流水也聽得入神,時而勸慰,時而痛斥,神情並非作假,讓屠詩十分感動。琴師聽完后,道:“雖然想與你多說說話,但此地不能久留,你應該速速離去。”
屠詩心想,有道理,忽然哭出來,說不定已經被別人注意到。雖然高山流水沒有賺懸賞的意思,可若碰上起歹心的也注意到自己,那就不妙了。
“別無他物,就以這首曲子,為你送行。”
高山流水不待屠詩回答,便撫弄琴弦,樂聲如淙淙流水自十指下流淌而出,沁入心田。曲聲起初艱澀,繼而低落,最後則轉為悲壯,恰恰應和屠詩一路的心境變化,讓他欲說無言,欲哭無聲,聽到痴處,才驚覺淚流滿面。他深吸一口氣,想要長長慨嘆,卻察覺到不妥——
咦,我的真氣為何停滯了?
屠詩剛起疑惑,琴音一亂,一把匕首直直插向心口!!!他頓時魂飛天外,想發動【縮地成寸】、【箭步】,卻因無法調動真氣,而結結實實挨了一劍,在刺耳的摩擦聲中躺倒在地!
出劍的正是高山流水,他一手摁琴,另一手執匕,若有所思:“護心鏡?”
稜角護心鏡:額外裝備,物理防禦30——30(僅限心臟要害,可與其他裝備疊加),體質+1,受到致命一擊的幾率降低10%。(略)
匕首失了沖勢,在鏡面打滑,滑過衣服,竟把屠詩胸口劃開一道口子,血不受控制地湧出、沁滿衣領,可見匕首鋒利。而匕首上又蘊含內力,隔着護心鏡也讓屠詩心臟如遭錘擊,痛得他兩眼發黑。饒是如此,屠詩也堅持着一腳踢翻桌子,捂胸,踉踉蹌蹌後退,一直退到後背挨着牆壁。
皮肉傷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居然還真有這種武功……用音樂去封住別人經脈?!
…………
有一次易無涯想在海青真人面前耍酷,當著屠詩的面說:
“你們這些牛鼻子,探求這個世界的奧秘,卻忘記人體本身也有無窮奧秘。這麼說吧,我可以讓你身體的某一部分失去控制,你信不信?”
海青真人道:“願聞其詳。”
“你搭個二郎腿,就右腳在上面吧。對,就這樣,放鬆,不要亂動。”易無涯伸手,輕敲海青真人右腿膝蓋,然後海青真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前踢的右腿。
屠詩知道這個叫膝跳反射,生物老師講過的。但凡接受過義務教育的學生都知道的知識點,很明顯右師傅並不知道,看着他一臉迷惑的樣子,屠詩險些就要爆笑了。
然後易無涯又對屠詩說:“更玄妙的是,音樂可以影響人的心跳、呼吸、血流速度,有一些精通音律的武林高手,能在音樂上做文章。這也說不上是什麼武術,其實就是為對方營造一個不利的局面。”
…………
練武時,心要靜,可屠詩現在心已難平靜。高山流水那首曲子是真的好聽,好聽到魔性的地步,反覆在大腦循環,甚至影響了自己的呼吸節奏。就算想運起【龍息】,也達不到“舌上火”,真氣難以恢復。技能圖標全部灰色,而沒有真氣,想必也就不能使用六劍,更不能【箭步】、【縮地成寸】。
看到有人大打出手,食客們紛紛逃離。
“你不止是琴師。我是第一次碰見掌握內力的對手。”屠詩捂着胸,感覺心跳得好快,快到彷彿在耗盡餘熱,這讓他非常不安。連心跳的節奏都被對方牽着走了!
“我是雙職業者,武者+琴師。”高山流水抱着琴,平和地笑笑。
“你是我見過最低調的雙職業者。”
高山流水回答:“過獎。畢竟我也是半個生活職業者,閉門練琴的時間居多。”
最初的驚訝已然過去,屠詩胸中開始湧現怒氣,他惡狠狠盯着對方:“我以為你真是我的知音。”
“我確實是,我剛才說的話也都是真的。你一定是個好人,我也很想和你交朋友。但是……”高山流水眼神一黯,嘆了口氣:“你太值錢了。殺了你,我可以少奮鬥好多年。”
屠詩傻眼了。
“我是真的尊敬你,才想着由我出手解決你,而不是與你虛與委蛇,說什麼‘你死了我們把獎金平分’這樣的話。如果你也當我是朋友,被我殺死,總好過被別人殺死吧?反正你一定是會死的。”
屠詩哈哈笑道:“這麼說,你不認為自己虛偽?”
高山流水皺眉:“我怎麼會虛偽呢?多說無益,還是讓我送你一程吧。”說罷,一撩琴弦。
明明沒有聲音,屠詩卻覺得天旋地轉,不由跪倒在地。對方把內力灌注在琴弦上,撥出的是肉耳不能聽見的【次聲波】!這種音波類攻擊與新手村蟾蜍王的【咆哮】相仿,能直接傷害人體!
似乎這【次聲波】對高山流水本人也有影響,他彈了三下便停手,將匕首當做暗器甩出,直飛屠詩面門。屠詩噁心反胃,周身乏力,勉強歪了一下腦袋,右耳垂被切落,疼得他放聲大吼。也幸虧這陣劇痛,讓他勉強打起精神,反手從牆上拔出匕首,用力擲去,咯嘣一聲斬斷某根琴弦。斷了的弦亂舞,抽在高山流水臉上,打出一道深深血印子,讓他的面容變得猙獰。
高山流水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
說時遲那時快,高山流水再睜開眼睛時,御清鋒已撲到面前,一把攥住其右手。通緝犯的眼珠子裏都沒映着人影兒,就跟黑曜石一般,冰冷,黑暗,微微反着光,一望之下,高山流水都被震懾得忘記反應。
接着,屠詩一口氣掰斷了琴師右手五指。當琴師疼得滿地打滾的時候,又被一腳踩住,左臂被撈起,左手五指也根根折斷,是根、根、折斷,琴師連續叫了五聲。
確定對方短時間內無法再彈琴,屠詩捂着胸口,磕磕絆絆地離開了。有想要上來撿便宜的人,都被瘋狂揮舞劍鞘的他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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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線后,屠詩打電話約柳大才子出來吃宵夜,老地方。
叫了一支青島,一罐廣氏菠蘿啤,屠詩先大口大口地灌了自己。他心裏實在難受,想找人說話,不吐不快。
甜蜜蜜、鳳翩翩、高山流水……這麼多人里,琴師的武功不是最高的,但卻是傷屠詩最深的,因為其他人都未曾挫敗屠詩的鬥志。被背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屠詩又檢討起自己:說好的不要相信任何人,為什麼犯傻?誰會放棄利益,只為站在你身邊?對方的言辭從一開始就站不住腳嘛!
冰鎮的啤酒瓶子暴露在室溫中,不過一會兒,外面全是凝結的水珠,屠詩藉著抹了把臉,長出一口氣。
分辨別人是善意還是惡意,太麻煩了。
想到此處,他手一用力,塑料圈椅的扶手部分應聲而裂,嚇得他趕緊鬆手。他也不知是怎麼忽然起殺意的。高山流水十指折斷的手感,仍殘留在他掌心肌肉中……他發現自己變得暴力和殘忍了,這段逃亡之旅改變了他許多。
即便如此,他仍然自認為是好人。他到現在都沒有殺死任何玩家,所作所為全是正當防衛。他身上只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刨除之後,他清白得和嬰兒一樣。
不。他對得起任何人,唯獨對不起自己。
“你之所以哭,是因為你痛恨自己的忍讓與退縮。”
高山流水說的話其實沒錯,也正因為說到心坎上,屠詩才把對方當成知音。
…………
在“雲海尋龍”的幻境中……
面前出現一間便利店,24小時營業的那種。
屠詩愣了。
便利店外數十人圍觀着,指指點點。店門口站着一個膀大腰圓、粗聲粗氣的光頭醉漢,以及一個從肩膀到手都在發抖的毛頭小子。
那個毛頭小子臉雖然模糊一片,屠詩卻很肯定,那就是他自己。
整片雲海都開始沸騰。他的手再次開始顫抖,以至於被搭着的腰間劍也抖個不停。雲海金色褪去,開始燃燒,形成黑紅色的烈焰。無邊火海中,除毛頭小子之外的所有人開始怒罵、咆哮、尖叫,面容扭曲,長出獠牙,一下子就變成怪物。被怪物包圍的毛頭小子除了發抖,什麼也做不了。
…………
那次事件便是屠詩最大的心魔。隨着時間過去,傷痛並沒有消失,而是逐漸在陰暗中滋長,於最冷不防的時候竄出來,再一次讓心流血。
“老闆,雞軟骨來半打,茄子來兩個。香菇、白菜來兩串。”
屠詩一回頭,發現柳大才子來了。許多話語隨着胃裏的啤酒氣泡一齊湧上,堵在他喉頭,反教他說不出話,
大才子笑眯眯地坐下:“怎麼了?這麼有興緻今天?”
有那麼一瞬間屠詩想過和盤托出。
他喝了口啤酒,臉紅紅地打了個嗝兒:“肚子餓,一個人吃宵夜沒意思。”
瓶頸重重敲下,罐沿輕輕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