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鐵血應猶在 第三十一章 保重
?跨性別(Transgender)通常是指一個人在心理上無法認同自己與生俱來的生理性別,相信自己應該屬於另一種性別。這是一種精神醫學上的分類定義,通常用來解釋與變性或異性裝扮癖相關的情況。醫學界也經常使用性別焦慮、性別認同障礙或性別認知障礙來解釋跨性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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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坐在一截爬滿青苔和蘑菇的朽木上。齊耳短髮,偏劉海,鬢間插着銀亮的、瑣碎的頭飾,頗有少數民族風情;一套毫無修飾的青黑色短衫、短褲,更有別樣的中性美。
……
屠詩斟酌言語:“你在現實生活中……也是這樣的嗎?”
彷彿屠詩這句話觸動了什麼禁忌,對方也不踢腳了,眼瞳倏忽黯淡,就像被烏雲遮蓋,而聲音更像是簌簌抖落冰渣:“當然不一樣了。只有在遊戲裏才能活得自由自在,現實里的我不過是一具無趣的醜陋軀殼罷了。我覺得你很MAN,所以想認識你,在《乾坤》裏才有機會,而在現實里,我可能根本無法出現在你面前。我討厭現實世界。”
……
妖女走到屠詩面前,屠詩這才發現,對方與自己年紀相近,比自己要矮,肩膀瘦削;視線再落到其手指上,手也挺瘦的,骨節明顯,肌膚細膩無老繭,不像是練有手上功夫,排除其持有暗器的可能性。
……
“在網上,沒人知道你是一條狗”——自互聯網興起便流傳至今的一句話,告訴大家網絡和現實並不一樣。任何人都可以在虛擬世界扮演與本人不同的角色。網吧老闆扮演的是劍客,而劍客可以做到很多網吧老闆不能做或是不敢做的事,比如說,殺人。
他又忍不住想起擺脫“雲海尋龍”幻境時的領悟。虛擬世界其實正是一個巨大的幻境,玩家拋開現實里的身份,扮演着全新的角色,並以肆意妄為來彰顯自身能力。眼前的繾綣闌珊正是最好的例子,看其全無拘束、行事率性,也許她在現實生活中剛好相反,過得相當壓抑。
…………
“阿繾可沒說自己是女人哦。”
這句話對屠詩的殺傷力太大,讓他大腦宕機,一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原來面前這個女人味十足的玩家,從頭到尾都是個男人?!不可能的!但過去發生的種種,卻又直白無誤地告訴他:對方說的是真的。苗女穿裙子,只有男性穿褲子,而且苗女不僅頭上戴銀飾,就連身上也戴很多,彷彿一個行走的銀匠鋪子;苗女衣服有許多好看花紋,男性衣服修飾很少甚至沒有修飾;繾綣闌珊的骨節較普通女子更為粗大,女性有更多脂肪層保證自己肩膀圓潤、富有美感。
幾乎連自己來此的目的都忘記了,屠詩愣了半晌,才道:“你比女人更像女人……”
繾綣闌珊花枝亂顫:“嘴巴真甜!我好開心!”
“你怎麼做到的?你的身份證上記載你是男性,登入遊戲后,你也只能創造男性角色啊?”
“對啊,系統默認我不能穿女性衣服,可我的樣貌是經過上調的,可以偏女性化。我還可以偽音,你知道偽音嗎?就是把自己的聲音偽裝成另一種聲音,在《乾坤》裏也可以實現哦。”
“那……三苗教不是只有聖女嗎?男玩家怎麼當聖女?”
“我是歷史上第一位聖子。我本來只是最底層的弟子,但我以身飼蠱,養了足足一萬多條蠱在體內,長老們被我的毅力所打動,於是我就把其他候選人淘汰了。”
屠詩咋舌:“一萬多條……會痛嗎?”
“萬蠱噬身,當然痛啊!就好像我現在,坐着也痛,站着也痛,就連呼吸也痛。”說這些話的時候,繾綣闌珊神態怡然,彷彿痛苦都在別人身上。“當然啦,蠱蟲也是有益處的,還記得我曾給你種下的‘神力’蠱吧?可以通過控制肌肉來調整身型,讓我看起來更有女人味兒。如果你喜歡胸大的,我也可以豐胸哦!”
“喂喂!”房豐不樂意了:“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御清鋒,快過來受死!”
兩人都沒有理會。屠詩這個心潮澎湃啊,一連在心裏狂喊“媽蛋”。萬幸自己不曾對繾綣闌珊有一絲一毫的好感,不然已經被掰彎了。他是誰?他可是同學們口中的鋼鐵直男啊!不過轉念一想,繾綣闌珊多次說“你是我喜歡的類型”……細思恐極!!!
察覺到屠詩的神情變化,繾綣闌珊又笑了:“幹嘛哦,討厭我啦?可是沒辦法啊,我一出生就是男的,這不是我能夠選擇的。”
屠詩本來還很尷尬,但他忽然有些心酸,因為他從繾綣闌珊的笑容里看出了心酸。剛才的對話里,對方一直自稱“我”,而不再自稱“阿繾”,是不是“阿繾”這個女性形象才是他的理想人格?而他放棄了在自己面前扮演“阿繾”,又是怎樣的心情?
人是不可能完全體會到他人的心情的,屠詩也想像不出跨性別者每天在承受着什麼。心理是女性,生理是男性,這是不是痛苦?如果是的話,又有多痛苦?萬幸,關於痛苦程度,屠詩還是了解一二的,因為有很多跨性別者被社會排擠,最終選擇自殺。
可是和對方說些什麼呢?
同情?
憐憫?
那都沒有必要。想當男性也好,想當女性也好,都是他(她)的自由。現在根本沒有男女之分,只有敵我之分。對待敵人,用劍說話即可。
於是屠詩說道:“刀劍無眼,不想受傷的話,就讓開點。”
繾綣闌珊精神一振,似是沒料到他會這樣說,歡喜地笑道:“你還是第一個不嫌棄我的人,連爸媽都恨不得我死呢。”
就在此時,房豐悍然偷襲,鞭子抽來!
幽紅劍迎上!
【緊縛】!
在屠詩眼前,那鞭子瞬間散開,形成一束繩網。變化來得太過突然,屠詩都無從預料,被這網一把擭住了“幽紅”,這才想起鞭子來自蜘蛛精!網牢牢粘住長劍,彷彿上面塗有強力膠水,屠詩連扯幾次都無法扯脫,一怒之下就要用真氣激發劍氣,把網斬斷,誰知幾隻蠱蟲在半空中轉折一下,全沖他飛過來,逼得他不得不撲向房豐。他的想法很簡單:只要擊倒房豐,也一樣可以擺脫控制吧!
可房豐張嘴,鐵線蟲鑽出,靈活地刺向屠詩面部,驚得他放棄進攻。他感覺手上有些異樣,低頭一看,卻是有兩隻毒蟲沿着劍身爬到手背,於是手條件反射地一甩,把蟲子甩走,卻鬆開劍柄,劍便被繩網拖走了——
他失去了“幽紅”!
【箭步】!
誰也沒想到,屠詩竟然捨棄佩劍,一步來到繾綣闌珊面前,掐住其脖子!房豐從來都是小角色,真正危險的是三苗教聖子!只待殺了繾綣闌珊,再用隨身攜帶的雛菊劍,一對一,必可斬殺房豐!
繾綣闌珊被掐得小臉發白,卻沒有掙扎,艱難地道:“你不能殺我……因為我在你身上下了本命蠱……”
屠詩猛一激靈: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唐苦說過,繾綣闌珊在自己身上種了本命蠱!
…………
“本命蠱乃是三苗教秘法,以心血澆灌而成,一人一生只能養一隻,珍貴異常,一般只種在自己所珍視之人身上。”
“它有什麼危害嗎?”
“我了解不多,只能說,危害倒不至於。這門秘術並不是為了害人而設計的,它能在兩個並無血緣關係的人之間建立不可磨滅的羈絆。我對蠱術是剛入門,勉強可以解了它,只不過,本命蠱若有損傷,不僅你有生命危險,種蠱的也很可能見閻王。”
…………
“本命蠱把我們連在一起了呢,如果我死,你也要死哦!死了是可以馬上復活,但你是通緝犯,復活在城鎮的後果,不用阿繾多說了吧?”繾綣闌珊調皮地笑道:“怎麼樣,不忍心對阿繾下手了吧?”
屠詩恨得牙痒痒,卻又無可奈何。他相信對方說的是真的。就算不是,他敢冒險嗎?他還要逃,所以他必須保住自己的小命,他也就不能殺死繾綣闌珊。更嚴峻的問題也隨之出現:他是不能殺繾綣闌珊,可繾綣闌珊能殺他啊!!!
而對方眼中躍躍欲試的凶光,也印證了這一點!
逃!
只能逃!
但他沒有選擇立即離開,而是推開繾綣闌珊,沖向房豐!他就算要逃,也要先廢了那個禍害!
“沒有劍,你拿什麼跟我打?”房豐怪笑着,鐵線蟲自口中飛射!
已沒時間抽出寶劍。屠詩不躲不閃,反而張開左手五指迎上去,緊接着強烈痛楚從掌心擴散!那鐵線蟲還帶旋轉的,彷彿一個鑽頭,輕易鑽入屠詩血肉中!房豐大喜,催動妖法,怎料屠詩五指一扣,如握劍柄,穩穩握住光滑的鐵線蟲,【龍息】噴吐,陰降陽升,把蟲身當劍,猛然輸出真氣!這一波真氣的量實在太大,房豐【鉤吻】只能吸收一部分,眼看着鐵線蟲膨脹,然後炸成碎片!
房豐被衝擊得坐倒在地,一摸嘴巴,兩三顆牙齒脫落,這才意識到自己賴以為生的“妖力之種”竟毀了!這也意味着,他從此又是一個凡人,強大的力量再一次與他無緣!他一迭聲地辱罵御清鋒,各種想像得到的粗言穢語連珠而出。
屠詩一邊給傷口止血,一邊居高臨下地看着房豐。儘管自己的母親正被激烈地問候着,他也沒有生氣,只是覺得可笑。原來敗者就是這副德行,正是因為無法擊敗對手,才選擇用語言辱罵,一逞胸中惡氣。多危險啊,逃亡期間,自己好幾次就要滑向失敗的深淵,從精神上永遠地淪為輸家。
房豐把鐵線蟲的碎片塞回嘴裏,捂着嘴巴,含糊不清地道:“啊,它還沒死,只要再吸取更多的血肉,它可以活過來……”
繾綣闌珊眼神示意屠詩,朝房豐努努嘴,做了個割喉的手勢。
屠詩搖頭。已經沒必要再決出生死了。
繾綣闌珊頓時失望地崛起嘴巴。
是時候撤退了。
屠詩想起一事,再看向苗女:“你是不是有在吃糖?”
繾綣闌珊第一次流露出小動物特有的驚慌和警惕:“你……你怎麼知道?”
“別再吃了,傷身體。你完全可以在《乾坤》裏扮演女性角色,我也會一直把你當女孩子看待的。”屠詩嘆一口氣,道:“保重,要好好愛惜自己。”
看着對方飛速離去,繾綣闌珊沒有追擊,而是捧腹大笑:“你是不是傻,劍丟了,人也要跑路了,還和敵人說‘保重’,啊哈哈哈……哈哈……”到了後頭已哭了出來,不得不蹲下,抱着膝頭,聲嘶力竭:“我要你管,我也想要像個正常人,我也想要愛情啊,可是不吃糖,我怎麼變成女人啊!難道你願意和一個男人上床嗎!為什麼要我來愛惜我自己,就不能你來愛惜我嗎!”
房豐急了,揪住繾綣闌珊衣服:“你還哭什麼?去把他殺了啊!”
繾綣闌珊抬頭,臉上淚痕斑斑:“你算什麼東西,也對阿繾指手畫腳?”隨着冷淡話語,幾隻蠱蟲從她袖管內爬出,沖這邊探頭探腦。
“你,你敢?!我背後可是有丁大——你瘋了!”話說到半截,房豐飛身後退,躲過兩隻軌跡交錯的藍色蝴蝶,誰料脖子背後針扎一下,劇烈的疼痛抽去他全身力氣,當下跪倒在地。這女人瘋了?大家不是同一陣線的嗎?不是為同一個主子效命嗎?她真敢動手?!千頭萬緒最後匯聚成一個念頭:完了!
“你搞錯了吧?雖然阿繾和御清鋒對立,但阿繾接到的任務可沒說一定要保住你性命呢。”走上前來,瘦削食指挑起房豐的下巴,繾綣闌珊微笑着,呵氣如蘭,睫毛還掛着淚珠:“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不是阿繾喜歡的類型。”
手指挪開,房豐便失了支撐、癱軟在地,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淹沒了他。他明白,這就是三苗教最可怕的酷刑“萬蠱噬身”,這一過程是漫長的,也是痛苦的,因其漫長而凸顯痛苦,又以痛苦來凸顯漫長,在這過程中受刑者還持續保持清醒,連痛暈過去都做不到,可謂慘絕人寰。他無法動彈,看不到身上的情景,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逐漸崩潰。他能做的,只有死死瞪着天空,直到一條蜈蚣覆過視野。
讖語應驗了嗎?
明明……御清鋒還沒離開荊州啊……
縱是一聲慘叫都無法留下,這未成氣候的魔頭憋屈地離開人世。
繾綣闌珊撿起“霸王鐵線”,輕揮幾下,滿意地道:“這網子挺適合抓蟲,阿繾就收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