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各有盤算(下)
賀博低下頭思考了許久,第一個開口說道:“咱們先論論實力最強的三位皇子吧。二皇子在諸位皇子之中年齡最長,治國手腕也是不差,在諸皇子之中歷練也是最多的。除了沒有領兵打過仗之外,對於治理國家還是有一手的,而且為人也可以算得上‘寬仁’二字。若讓他繼承大統,國家政局當不至於有什麼大的變化。只是…只是他這人過於乾綱獨斷了一些。為人賭性頗重,若是…”
賀博說到這裏,又有些猶豫了起來。
杜遠一臉嚴肅地說道:“我在這裏再說最後一遍,咱們既然擔下這個擔子,便已將日後的生死榮辱放在了一邊。有什麼話直言就是了,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賀博擦了擦滿頭的大汗,咬咬牙繼續說道:“若是異日他真的當上了皇帝,恐怕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二位王爺,到時候風波一起,於國於民都不是什麼好事。”
陸雨軒冷冷地接口道:“二皇子的夾袋裏拉攏的文武官員頗多,若是由他繼承皇位,想來的確是很容易的便可以將朝局穩定下來,明面上朝庭上下也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但可惜他只學到了先皇表面上的那套功夫,對於一些暗地裏的把戲卻不太拿手。”
陸雨軒此言一出,房間裏便籠罩上一層難堪的沉默。
世祖皇帝當年至兵敗西蜀之後,便一直藉著身受重傷這個借口隱於皇宮之中,暗地裏卻藉著種種手段維持住了朝庭的平衡局勢。不但不動聲se地收回了集中在武將手中的兵權,還成功地按下反對的聲浪,施行了好幾項顛覆了古老傳統的政策,並且取得了不錯的成果。
單單從這一點上來看,世祖皇帝的這許多兒子之中,沒有一個人學到了他真正的治國手段。
不過好在這位皇帝老子的要求也沒有那麼高,他也只是想找到一個能夠延續他政策的繼承人而已。杜遠這麼一想,心情稍稍輕鬆了一點。
杜遠微笑着說道:“既然說了二皇子,那再說說四皇子朱永棣和八皇子朱永桂吧。”
賀博點點頭,繼續說道:“四皇子朱永棣處事認真,而且因為他幼年之時由於先皇轉戰四方事務繁多,而且他又體弱多病,曾被寄養在百姓家中一段時日。也正是因為如此,四皇子對於民間疾苦了解頗深,但這也給他帶來一個很不好的毛病,那就是刻薄寡恩。但凡朝中官員做事偶有錯漏,他便絕不放過。平時也比較偏向百姓那一邊。而且據聞,他在爭奪皇位當中的小動作也是最少的。”
陸雨軒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絲笑意:“這話倒是沒錯,四皇子朱永棣的小動作在諸位皇子當中確實是最少的。他也只不過組織了一個名為‘粘桿處’的小東廠,網羅了幾名亡命之徒還有落魄文人罷了。據我看來,若是四皇子當上皇帝,我們東廠和錦衣衛的地位將會再一次提高了。”
賀博的臉se一下子變得煞白,衝著陸雨軒怒喝道:“我也知道你與四皇子一向不大合得來,不過現在咱們商議的是擁立誰為皇帝,結果將影響着大明朝數十年的氣運。你可不能信口開河。”
陸雨軒慢悠悠地說道:“賀侯爺可還記得世祖二十一年,那位與你相交頗深的叫做吳光的同僚是怎麼死的嗎?他的腦袋可是到現在還沒有被找到啊。我可是聽說他當時正在查探一樁走私大案,似乎那個走私頭子據聞與四皇子淵源頗深,還曾經是四皇子的門人,只是因為後來犯了錯才被趕出門牆的。”
其實賀博也知道到了這個時候,陸雨軒與他也是栓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他是萬萬不會胡言亂語的。只是他卻怎麼也不敢相信,平素里那個在他面前表現得憂國憂民的四皇子,會是這樣的人。因為沒有證據,當下他雖然無法反駁,但眼睛卻氣得都快要鼓出來了。
陸雨軒卻似是故意要氣他一般,又接著說道:“還有世祖二十二年四月,京郊亂葬崗上發現的二十九具無頭屍體的巨案你又可知是誰做的?還有世祖二十二年九月,江南黑道火拚,你又知道是哪位在幕後挑唆的?”
賀博忍無可忍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陸雨軒,我警告你不要無證無據地空口白話就將一個人定罪。這幾樁案子都是懸疑已久的疑案而已,而且一個被趕出門牆的門人犯了錯也扯不到舊主子的身上去,若是你有證據,當初為什麼不拿出來破案?”
陸雨軒輕輕地“哧”了一聲,搖頭晃腦地說道:“賀侯爺果然是個大大的清官。只是你覺得將此事公諸於世,讓天下人都知道先皇有這樣一個好兒子,還是個殺人不眨眼之輩,你覺得合適嗎?何況這些案子的始末我也都稟報了先皇,最終這些案子都成了疑案,其中也有先皇的一份努力在內。”
見賀博被氣得幾欲暈過去,陸雨軒輕輕巧巧地又加了一句:“這幾樁案子的所有資料、還有四皇子手下用以殺人的那件名為‘血滴子’的暗器,咱們東廠都有檔案和實物可查。若是賀侯爺不相信的話,待會兒盡可隨我去東廠見識見識。”
陸雨軒與賀博之間不對路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賀博既看不起陸雨軒所從事的特務勾當,而陸雨軒也對賀博那份清高哧之以鼻。只是陸雨軒平素所為都是機密中的機密,絕對不能為外人所知,所以他也只能苦苦地忍受包括賀博在內其他人的嘲笑和譏罵。此刻他好不容易可以有機會一吐胸中塊壘,哪會放棄這個打擊賀博的大好機會。
眼看着他們兩人又要吵了起來,卓非凡忙擺擺手說道:“其實所謂政治都有光暗兩面,某些手法也是迫不得已要用的,你們兩個就不要為此而爭吵了。當然嘍,以我的意思來說,一個君王若是整日沉迷於黑暗手段那是不好的,但是一個只知道正大光明的皇帝也未必能夠負擔得起領導這個國家的重任。”
杜遠也打了個讓他們停止爭吵的手勢,說道:“還有八皇子朱永桂,你們也說說他吧。”
賀博漲紅着臉坐了下來,顯然是余怒未消,但他仍舊努力使自己用着盡量公允的口氣說道:“八皇子朱永桂,行事看似魯莽,透着一股膽大包天的氣勢。但細細回想起來,八皇子朱永桂其實一直都沒有犯過什麼大錯,似乎他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態只是一個面具罷了。其實根子上他是挺小心謹慎的一個人。而且他這人看似粗豪,但頗具包容之心,有好些朝中大臣曾經不同程度地得罪過他,但是他哪怕當時與別人吵得面紅耳赤,卻也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事後對人沒有一點成見,見了面依然是笑眯眯的。甚至當得罪過他的人陷入危難之中,他也會出手幫忙。”
說到這裏,賀博頓了頓,斜眼偷偷瞄了陸雨軒一眼。見他只是閉目養神,沒有要插嘴的樣子,不由的心中膽氣一壯,大聲說道:“所以依着賀某的意見…嗯?”
陸雨軒的確是沒有插話的打算,他只是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條,靜靜地擺在桌子上。
杜遠皺着眉頭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陸雨軒微微一笑:“其實各位皇子私底下屁股都不太乾淨,關於這點我也就不說什麼了。有些事情陸某也抓不到什麼證據,不過這張紙條上寫了一些東西,卻比較有趣,三位不妨看一看。”
聽他這麼一說,杜遠、卓非凡還有賀博同時把腦袋湊了上去,細細地看起那張紙條來。
其實紙上也沒記着什麼東西,只是很實事求是地寫着八皇子朱永桂在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與某人為某事爭執的過程,還有那位不幸與八皇子起了爭執的某人在數月或者數年之後遇到了什麼倒霉事。比如突然被調到某地剿匪卻被土匪砍掉了腦袋;又比如突然在不經意間得罪了某位權貴最後被那位權貴害得丟官去職等等小事。
賀博無力地坐倒在椅子上苦笑了起來。
這位老先生的世界觀在今天受到了徹底的改造,他也總算是看清了世界上還有黑暗的那一面存在了。
紙條上記載着這些事情若是一樁兩樁的話,賀博還可以斥之為信口雌黃或者是捕風捉影。但是陸雨軒不愧是個搞情報工作的大行家,他把樁樁件件的事情都記載着清清楚楚。其中頗有幾件事情賀博也是知道的。只是他當時沒有將這些事情與八皇子聯繫在一起而已。
杜遠苦笑一聲,說道:“這樣子看起來,還真是洪峒縣裏無好人了。這樣吧,你們把對其他皇子的看法也說一下,說不準咱們還能有所收穫取。”
經過了這麼多的打擊之後,賀博是怎麼也不肯先行開口了。陸雨軒便當仁不讓地當先敘述了起來。
只是在這位行走於黑暗之中的東廠廠公嘴裏,倒確確實實印證了杜遠剛才說過的那句“洪峒縣裏無好人”
陸雨軒執掌東廠十餘年,無論對於朝堂之上還是江湖之中發生的大小事務都是了如指掌。幾位皇子的動向更是他情報工作的重中之重所在。於是哪位皇子在什麼時候調戲過民女,哪位皇子在什麼時候貪污過庫銀,樁樁件件便從他嘴裏源源不斷地揭發了出來。聽得在場其他三人大皺眉頭,連連嘆息。
杜遠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頭問道:“照你這樣的說法,豈不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先皇的兒子中就沒有一個好人了嗎?”
陸雨軒歪着頭想了想,下了一個簡短而又比較符合事實的結論:“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此言一出,在場的另外三人眉頭便緊緊地糾在了一起,一個個都愁眉苦臉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卓非凡一拍大腿,苦笑着說道:“看起來我們只能這樣子想了…治理國家有時候正需要一些心地不怎麼樣的人才能治理好。”
杜遠低頭想了許久,突然抬起頭說道:“不如這樣吧,反正離先皇的一月之期還有一段時間,咱們就搞一個競選。讓每位皇子寫一份治國方略出來,二十天後,由皇室宗親與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在參看了這份治國方略之後,公推一位新的皇帝。我們也好趁此機會看看諸位皇子私底下會出什麼招數,作為我們另一方面的參考。不過這件事就要麻煩陸廠公了,你要緊緊盯住各位皇子的動向,但是切記只須收集證據,不用採取什麼行動。若是有人做得太出格了,咱們二十天後再收拾他也不遲。你們看呢?”
陸雨軒默默地點點頭,算是應承下來了。賀博與卓非凡同時嘆息一聲:“唯今之計,也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