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次相識
丁一調來的那一年,是九十年代初,正趕上亢州撤縣建市后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召開的前夕。
丁一來組織部幹部科報道的那天,彭長宜沒在家,他被部長派到鄉下去執行一次秘密任務。
三天後的一大早,彭長宜和往常一樣,提前半小時來機關上班。
當他掏出鑰匙打開辦公室門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走錯門了。再一看沒有錯,這就是他們幹部科的辦公室。
但是,眼前的辦公室已經跟三天前的大不一樣了。所有桌子上沒有了過期的舊報紙,煙灰缸和廢紙簍被擦得乾乾淨淨,彭長宜辦公桌的對面,多了一張新桌子,桌上,是一盆飄逸淡雅的文竹。
再看四周的牆角,沒有了蜘蛛網,沒有了灰塵,犄角旮旯都是乾淨整潔,空氣中,還瀰漫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清新。
他忽然想起部長几天前跟他說過,說組織部新分來了個女大學生,放在他這個科室,估計在他不在的這幾天,這個女大學生已經上班了,辦公室的變化,肯定也是她的功勞。
彭長宜進了屋,隨手關上房門,很快,他又有了一個新發現。
只見他對面的新桌子上,三張16開寫滿了小字的白紙一字擺開。彭長宜定睛一看,這次更加吃驚不小。
只見那16開的白紙不是普通的紙,而是宣紙。那上面的小字也不是鋼筆字,完全是毛筆寫的蠅頭小楷!
書寫人可能怕墨跡粘連,才這樣擺開晾乾的。
彭長宜走過去,彎腰低頭仔細端詳着這蠅頭小字,驚奇的發現,這些字只有黃豆粒般大小,勻稱工整,端莊秀麗,且排列整齊,儘管只有六、七毫米大,但每筆的筆鋒都一絲不苟,筆畫流暢纖細,提按分明,給人以平和恬靜之感。
彭長宜不會寫書法,但卻喜歡欣賞,眼前這蠅頭小字絕對吸引了他,比起樊書記他們寫的那些大字來,不知要秀麗多少倍?
彭長宜想起元代丁鶴年的《雨窗宴坐與表兄論作詩寫字之法》詩:“蠅頭小楷寫烏絲,字字鐘王盡可師。”
這時,房間的門被從外面打開。一個一頭短髮、上身穿灰色針織衫、下身穿土黃色細紋燈芯絨長褲的姑娘走了進來。
她兩隻手各拎着一隻暖水瓶,腋下還夾着一個白毛巾包裹着的飯盒,進門后彎腰把左右兩隻暖水瓶放在地上,同時向後抬起一隻腳就把門頂上,剛從腋下抽出那個飯盒,就聽屋裏有人說道:
“你好!”
那個年輕姑娘跟本就沒想到屋裏會有別人,嚇得她突然就是一激靈,手中的飯盒“咣當”一聲就掉在地上了。
彭長宜趕緊過去幫他撿起飯盒,好在有毛巾包着,裏面的東西才沒有滾落出來。
他把飯盒遞到姑娘的手中,又把地上的兩隻暖水瓶拎起,直到他做完這一切時,發現姑娘還愣在那裏獃獃的看着他。彭長宜笑着說:“呵呵,看來嚇的不輕啊。”
姑娘的臉窘得通紅,她捂住自己的心口,說道:“您是彭科長吧?”
彭長宜微笑着點點頭。
姑娘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昨天小郝和老錢還說您今天可能來上班,沒想到您這麼早就到了。”
彭長宜發現這個姑娘長的很好看,臉型嬌小五官精緻。兩隻烏黑的不算太大的眼睛明凈清澈,彎彎的柳眉,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着。她的皮膚白細無暇,滲着青春的光澤。可能由於剛才的驚嚇和窘態,臉上還有沒完全褪去的紅潤。
“呵呵,習慣了。”彭長宜不好盯着女孩子看,他調開了目光。
“我叫丁一,所有數字中最小的那個,一。”她伸出一根手指比劃着,隨後大方的沖彭長宜伸出自己的手。
彭長宜和她握了一下手。他感到這隻小手溫熱而柔軟,他平時握手的對象大都是男性的手,今天握這隻手卻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彭長宜很想看看她的那隻手,怎麼寫得如此清麗的小字,但沒好意思,唯恐自己失態,就及時鬆開了她的手,笑笑說道:“丁一,這個名字好,簡單,易記。但卻不是最小的,在亢州,你是最大的,在中央也是最大的。”
丁一“咯咯”地笑出聲,她說道:“你們怎麼都是這種思維呀?”
“哦,還誰這麼說?”彭長宜很有趣地問道。
“王部長也這麼說,他說我的名字一共才三畫,如果我參加選舉,按照姓氏筆畫排名的時候,保准能撈到便宜,他說人們有個習慣,就是喜歡給排在前面的人打對勾。”丁一說道。
彭長宜笑了,部長從事組織工作多年,把這一切都琢磨透了,他附和着說:“部長說得對,的確是這樣,希望你能撈到便宜。”
丁一又“咯咯”地笑出聲。想想父母給她起名字的時候,肯定沒有想到還會有這麼一層小優勢:“那如果不是選舉是砍頭呢?是不是也要從姓氏排在前邊的人先來?”
“砍頭的時候不從前面來,一般都從後面的名字開始。”彭長宜認真地說道,還並起手掌有力地做了一個“砍”的動作。
丁一又笑了,她感到科長很有意思,也很和藹,平易近人。
彭長宜覺得她笑得很好看,明眸皓齒,眼睛還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有一種單純自然的美,讓人不得不驚嘆她的清靈和毓秀。
丁一將手中用白毛巾包着的飯盒遞給他,說道:“彭科長,您吃早飯了嗎?這是我給小郝從食堂帶回的包子,還熱呢?您吃吧。”
彭長宜笑着搖搖頭,說:“謝謝,我吃過了。”
小郝叫郝東升,是他們科室去年分來的大學生。
彭長宜指着桌上的小字,說道:“這些都是你寫的嗎?”
丁一“嗯”了一聲,說:“這是我每天早上練筆的,寫的不好。”丁一謙虛地說道。
“寫得太好了!我從來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蠅頭小楷。”
“呵呵,不好。”丁一說著就將桌上的宣紙摞起來,連同筆墨收進抽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