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亂長安 第一九五章 奪門
雲龍門外。
“老臣翟遼,叩見殿下!”
翟遼一身戎裝,跪伏在苻馗身前。他此行進城,領了六萬餘京營兵。
由於翟遼在京營綢繆多年,加之苻叡不得軍心,且擁立苻馗也算是有大義名分。因此,十萬京營之中,竟被翟遼策反了足足七萬有餘。剩下兩萬多不願參與叛亂的,皆被強迫繳了械,與苻叡一起囚於營中,且留下了近萬叛軍看守,然後翟遼便帶着剩下六萬叛軍入城與苻馗苻陽匯合。
如今雲龍門外的叛軍之數,已有近八萬人!包括苻馗的兩千越王衛率、翟遼的六萬餘京營叛軍、以及苻陽麾下的萬餘烏合之眾。
苻陽麾下成分複雜,說是烏合之眾,並不為過。其中既有他遊說各大奸臣起事臨時湊集的數千家丁私兵,也有他先前廣發“英雄帖”募集的江湖遊俠,還有城內殘餘的復趙會亂民也都匯入了苻陽麾下。苻陽早已料到今日,當初以復趙會護法的名義令復趙會起事時便有交代,教他們一旦事有不利,便投奔於東海王。
“翟都統深明大義,投效義師,實乃我義師大幸啊,將軍快快請起!”苻陽面帶笑意,便要伸手去扶翟遼。
翟遼不為所動,彷彿沒看見他似的。
苻馗此時才輕聲道:“翟叔辛苦,請起!”
一聲翟叔,讓翟遼瞬間精神抖擻,紅光滿面,他從地上起身,道:“老臣卧薪嘗膽二十餘年,直到今日,終於有機會報答先帝厚恩了!”
苻陽收回了手,卻也不覺得尷尬,他其實已隱隱猜到,京營都統翟遼大概是苻馗的人。要不然憑什麼會策反大半個京營來投奔叛軍?苻陽對此倒也不算太過震驚,他早已猜到,苻馗的底牌必然出乎他預料之外的豐厚。他這次敢算計起事,也是打算讓苻馗作為主力,否則光憑他苻陽的那點底牌,毫無成事的機會。
“皇兄當真是通天手段,小弟自愧不如!”苻陽輕笑着說了一句,似乎是在向苻馗低頭。在翟遼明確站邊苻馗的情況下,苻陽面對苻馗毫無半點優勢。他身後的一萬多人雖說戰鬥力未必弱,但卻是臨時拼湊,難以成軍。而苻馗那邊不但都是正規軍,人數還是他的六倍。在任何人看來,苻陽如今都只是苻馗的附庸。
苻陽身後,影子、乞伏國仁、段業、鮮於乞、爨輕衣、冉吞天、九星樓主、青城山掌教、復趙會數位頭目等人,或相識或不識,皆不由面面相覷,面有凝重之色。這些人地位都不低,或多或少也了解苻陽和苻馗之間的矛盾。他們應了苻陽之邀,某種意義上來說便算是苻陽的人。原本只是準備來對付秦朝皇帝,現在看來,哪怕成功拿下了秦皇,或許後續與苻馗之間還有一戰。
當然,他們是受邀而來,兵變成功后完全可以事了拂衣去,不再干涉苻陽苻馗之間的戰爭。只是這樣一來,若是苻陽敗了,那麼先前許給他們的好處自然便難以兌現了。要知道,參與這種事可是擔著掉腦袋的風險,如果沒有好處,豈不是白忙一場?
“殿下!”趙逸朗聲高呼,將眾人的心思扯回現實:“如今大軍已至,宜速攻宮城,鼎定乾坤,以成光武之業!”
好傢夥,把苻馗比作光武,那秦皇就是竊國的王莽了?那苻陽是什麼呢?炮灰更始?
王皮咳嗽一聲,道:“越王與東海王雖有誤會,終究是血濃於水的兄弟,如今更是榮辱與共。如今理應先除偽帝,以免夜長夢多,其餘事可往後再議。”
王皮這麼一說,算是緩和一下兩派間緊張的關係,也提醒大家現在不是內訌的時候。聽到王皮的話,東海王一派的人臉色終於要好看一些。
至於什麼血濃於水之言,眾人自然是半個字也不信的。當今秦皇是你倆叔父,不也是血濃於水嗎,當年你倆的爹不也和秦皇是兄弟嗎,殺紅眼的時候卻也沒見誰手軟了。
苻馗卻看了看雲龍門上戒衛森嚴的御林軍,安撫住急欲攻城的眾人:“不急,且再等一人。”
苻陽低垂着腦袋,半斂的眸子閃過一絲波動,他知道苻馗是在等誰。
雲龍門內。
一身蛟服的蒲老太監在一眾黃門的陪同下,顫巍巍來到了雲龍門處。
“陛下以為越王、東海王此舉,必是受了奸人挑唆,並非本意。咱家奉陛下旨意,來開此宮門,放越王、東海王及其部下入宮陳情,當面說清誤會。”
蒲老太監喚此間鎮守的御林軍將領,如此說道。
那將領一愣,道:“二王已叛,豈能縱叛軍入宮?”
蒲老太監高聲道:“宮城尚有御林軍、帶械班直、諸監司力士拱衛,二王麾下不過萬餘人,便是放其入城又如何?”
將領面有異色:“好教老祖宗知曉,不久前京營已進京與叛軍匯合,其中有一將領,竟向越王跪拜。有將士認出,那跪拜越王的將領正是京營都統翟遼。有了京營匯入,如今雲龍門外黑壓壓的儘是叛軍,其數目只怕已超過宮中戍衛。”
蒲老太監仍舊紋絲未動,輕描淡寫道:“陛下自有安排,翟遼乃是四殿下親信,是陛下安置在越王身邊的卧底,必要之時,自會擒拿越王。你不會懷疑四殿下也背叛了陛下吧?”
“這......”御林軍將領有片刻遲疑,四皇子苻叡乃是秦皇親子,又一貫受寵,自然沒有背叛秦皇的可能。且四皇子出任司隸校尉,翟遼也確實是他的部下。只是老祖宗說翟遼乃四皇子親信,又說翟遼是受陛下之命潛伏在越王身邊,此話卻不知真假。畢竟御林軍和京營是兩個系統,御林軍的將領也不知京營之事。不知四皇子與翟遼的關係究竟如何。
更何況,放叛軍入宮當面澄清誤會......一聽便愚得不像一位君王能幹得出來的事情!只不過,當今秦皇的仁慈程度,卻也是自古未聞的,說不定還真能做出這般決定?
雖說長久的認知告訴他老祖宗乃是幾朝元老,皇族忠僕,不應該懷疑老祖宗的話。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卻不知陛下詔書何在?”
若不確認,他實在不敢開啟宮門放叛軍入宮,稍有差池,這便是天地傾覆的大劫!
蒲老太監挑眉看了他一樣:“是口諭。”
那將領頂着壓力又問道:“既是口諭,可有信物?”
蒲老太監一指身上蛟服,厲聲道:“此太祖惠武皇帝御賜蛟服,見之如見君,此為信物!速速開門,莫再遲疑,平白加深了陛下與兩位殿下間的誤會。”
惠武皇帝苻洪生前並未稱帝,至死也只是三秦王,按照禮制,其本身也只能穿戴蛟服而已。惠武皇帝當年賜蛟服給蒲老太監,確實有見之如見君之意,這也印證了這對主僕當初的深厚感情。
太祖的信物,自然是作數的,雖然惠武皇帝實際上的成就或許並不如當今秦皇,甚至都不如景明皇帝。但在這個崇尚宗法禮法的年代,只要是列祖列宗定下的規矩,都是作數的,除非你不認祖宗。想那晉惠帝何等昏聵,基本沒幹過啥好事,結果臨終時留下讓嵇氏子孫領血龍府的祖訓,晉朝歷代皇帝還不是得老實遵循。畢竟有句話叫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祖宗就是祖宗,再無能也是祖宗。
當然,被明確廢黜的祖宗除外,比如先帝,這是從宗法層面上被廢黜了祖宗的地位。
只是,你拿太祖皇帝賜的信物,來傳當今天子的口諭?誰知道是真是假!
御林軍將領雖然對蒲老太監之辭無可駁斥,心底卻本能地疑竇更深,自然不願開門。
只好硬着頭皮:“此亂命耳,恕末將不敢奉詔!”
蒲老太監驟然發怒,鬚髮皆張,一指那將領:“放肆,膽敢抗旨,拿下!”
身後跟隨的黃門早有預謀,猛地一擁而上,瞬間制住了那將領。
“老祖宗,你這是——唔,唔唔!”那將領一句“你這是謀反”還沒說完,便被堵住嘴巴,拖到一旁。
蒲老太監環顧四周御林軍士卒,高聲道:“此獠抗旨,咱家已將他擒拿,稍後押往有司論罪。爾等還不速開城門,也想抗旨不成?”
眾將士面面相覷,遲疑片刻后,終究還是有幾人領命,老實打開了宮門。
畢竟蒲老太監在宮中數十年,又是太祖親信,威望實在太高,遠不是先前被制住的將領可比。
隨着雲龍門緩緩打開,苻馗沉肅的面頰上終於浮現了一絲笑容,他猛地一揮手:“入宮!”
叛軍跟隨苻馗,迅速往雲龍門闖入。苻陽並不以為奇,他早就知曉苻馗與宮中那位老太監的關係。如影子、王皮、翟遼、趙逸等人,也都隱隱知道。苻陽身後那一群人,卻是對此格外震撼,完全想不到越王竟能兵不血刃便奪門而入。
踏入宮門,叛軍第一時間便制服了鎮守此處的御林軍士卒。直到此時,這些士卒方才相信,這蒲老太監,竟當真是從了賊!
只見蒲老太監早已是老淚橫縱。他展袖抖腰,整理了一番衣冠,這才朝着苻馗莊重一拜,行着標準的君臣之禮。
“老奴恭迎太子殿下重返大內,太子殿下千歲千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