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龍大年的煩惱
大魏嘉和二十三年冬穎陽郡禮泉府
話說自那日龍大年撿到了鐘鳴，並向尹鏢頭借了一匹快馬後，他便馬不停蹄，一路於官道奔馳，這也走了接近七日，才從襄楚郡堪堪趕回了穎陽郡的府城禮泉所在。
穎陽郡不比襄楚郡地處大魏南端，幾乎已經算在大魏中部偏南的位置，越是往北，氣候便越是多了幾分冷意，到了穎陽郡地界后，原本綿延不盡的冬雨也早就換成了零星的細碎雪花。
龍大年身上的蓑衣早已除去，卻因將更為禦寒保暖的冬衣穿在了鐘鳴的身上，讓他反倒是身上沒穿幾層衣服，在寒風中顯得有些單薄。
不過到底是習過武的，這點寒冷忍一忍也便過去了，龍大年卻是沒有放在心上，他早年喪父喪母，一個人孤苦伶仃慣了，更大的苦處又不是沒有吃過，這點寒風小雪又算得上什麼呢？
倒是一直在馬背上的那個孩子
龍大年想到此處，便不由得大呼頭痛。
為何頭痛？
倒不是因為鐘鳴一直昏迷不醒，實際上，早在他從邱陽折返回禮泉府的第二日，鐘鳴便醒過來了。
可讓他有些始料未及的是，醒過來的這孩子似乎口不能言、耳不能聞、視之無物！
無論他一遍遍聞訊其身份家世，這孩子都一言不發，平日裏更是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獃滯，除了吃喝拉撒睡不怎麼耽誤之外，其餘外界一切事物彷彿都與其無關，就好像是個天生靈智有缺的傻子一般。
不對！不是好像
這就是個傻子！
這可真真是大大出乎了龍大年的預料。
原本他想過這孩子興許是個什麼流落民間、捲入朝廷陰謀的王朝貴胄；或是什麼為江湖仇殺所滅的武林名門唯一血脈自己也做好了要把麻煩攬到身上的準備。
可獨獨卻沒預料到這會是個傻孩子啊？
不過此時此刻人救都救了，總不能半路把孩子扔到官道上任其自生自滅吧？
但話又說回來，自己區區的一個鏢局趟子手，家中田產早在父母亡時便變賣殆盡，三十多歲的老光棍一條了，這才堪堪能靠着那點微薄工錢溫飽自身罷了，哪裏還有餘錢去接濟別人啊？
可現在這個世道，哪家人又會收留一個傻孩子呢？
便是自己現在將他扔在禮泉府大街，運氣好的，怕是被當地的乞丐頭子尋到，打斷了腿，行乞要飯去了。
運氣不好？
過不了幾日怕是便要橫屍街頭！
可自己總這麼帶着他也不是個事啊！
龍大年唉聲嘆氣地牽着馬，先是將這匹快馬還回了禮泉鏢局，隨後看着身旁呆呆傻傻的鐘鳴，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了這次出行僅剩的一串銅錢，不住撓頭。
平日裏禮泉鏢局能夠用到大批人手的大活不多，像這種時候，龍大年這樣的趟子手便沒必要呆在府城，一般都是各回各村，農時忙着種地、非農時便窩在家裏不動彈的。
龍大年雖然家裏沒地，以他的窮酸自然也買不起府城的房子，所以仍是住在自家村子裏的，多是幫着左鄰右舍或者村裏的員外地主幹點農活，多少也能分潤幾個銅板，畢竟這個年頭的青壯勞力不愁找不到一口飯吃。
為今之計，也只能先帶着這孩子回村，再談後面的事情了。
龍大年所在的村子名為夾溝村，離禮泉府城不算太遠，約莫在城外二三十里地，算是距離府城最近的幾個村子之一。
按理來說，這樣的村子中應有不少田產都是府城中貴人名下產物，像是這樣毗鄰府城的村子，本該是沒有多少散戶的。
然而實際上，夾溝村卻算得上是一個例外。
也不知是因為環境所致，還是乾脆風水不行，夾溝村中的土地要比其他村子差上不少，一般別家村子一畝地能得多少糧食，夾溝村的土地至多也就能將將收到一半多點。村與村之間相隔不過數里數十里，竟然能夠相差若此。
也難怪村中沒什麼府城貴人的田產，村裡最大的一個地主家中可供耕種的田地也不過百畝而已，放在府城周邊的一些富村裡實在上不得檯面。
也正因如此，夾溝村人丁愈發稀少，村中青壯倒是有一多半在府城中有別的謀生活計，真正在村裡單純以種田謀生的可謂少之又少。
當然，這跟龍大年本人的處境還是有本質差別的。
畢竟不論何時，土地對於一個農戶家而言都是命根子一般的東西，可以不種，但不能沒有。
只要不遇上什麼百年不遇的旱災澇災，土地便是一家農戶安身立命最大的本錢。
不然為何龍大年三十餘歲仍然光棍一條？還不就是因為家裏沒地！
當然，這事兒肯定不能怪龍大年。
當年父母走得太早，龍大年家境本就不好，只得將家裏的幾畝薄田抵去換了錢財給父母辦了喪事，算是盡了為人子的本分。
也不能因為心疼家裏那幾塊地就讓自家爹娘曝屍荒野不是？.ν.
可惜龍大年並沒有生在舉孝廉的年代，不然興許還能憑着這事兒在府城撈個油水豐厚的職位噹噹。
當然，龍大年本人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為人子嘛，本就該為盡孝道，替父母料理後事，這事天經地義。
至於自己將來怎樣？龍大年真沒想過，反正父母離世的時候他也是有十幾歲，怎麼都能活下去的。
事實也和龍大年想的一樣，自己很快便在府城中聞名的禮泉鏢局找到了一份打雜的活計，這些年跟着鏢局中的武師一起打熬筋骨，習練武藝，雖未有所成，但竟然也讓他混到了一個趟子手的位置，至少自家溫飽是不愁的。
那時候，二十幾歲的龍大年想着，等到自己幾年後武藝有所成就，說不得真有機會在鏢局混上個鏢師的位置，到時月錢可就與趟子手時不可同日而語啦，攢下一些錢，在府城外圍買個小房子，再找城中的媒婆說一門親事，給龍家添個大胖小子，算是延續了自家的香火，那不是美滋滋？
只可惜這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龍大年一廂情願的想法並未實現，十年過去，武藝長進不多，自然也與鏢師之位無緣趟子手的月錢太少，攢不下來，家裏又沒了地，便是村裡最丑的姑娘也不願入他龍家的大門，自己大好男兒，竟然三十多歲還是光棍一條。
連媳婦都討不到，更別說生個大胖小子這種不着邊際的事情了。
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龍大年有時候心裏也犯嘀咕，合著當年自己賣地給父母辦了喪事，結果現在因為沒地娶不到媳婦，因為娶不到媳婦而生不了兒子這反倒是大大的不孝了？
可這貌似不合道理吧？
聖人這句話豈非是在大大地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