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夜談妖

“在區分半妖跟真正的妖族之前，我得先跟你說一下半妖是什麼，以及半妖又是怎麼來的。”

宋老師不緊不慢地說。

“先說來源吧，半妖的來源主要有兩個。”

“一是妖氣，被妖氣感染便會成為半妖。這個世界上其實是充斥着妖氣的，只是普通人的眼睛看不到這些妖氣。而且它跟氫氣、二氧化碳這些組成大氣的氣體不一樣，確切來說妖氣它其實更像是……一種病毒。”

“病毒？？？”牧雲聽得一頭霧水，而且他發現宋老師此刻說話的樣子，已然變成了一副老師在為學生傳道授業解惑的姿態。

“沒錯，妖氣能夠像病毒一樣，去感染別的東西。一旦被妖氣感染，再經過一定條件，就會成為半妖。

“而且比病毒更厲害的是，妖氣還可以對無生命的物品產生影響。

“比如說，島國的‘付喪神’你知道吧？在島國的民間傳說里，老舊的器物放置不理100年，再吸收天地精華、積聚怨念或感受佛性、靈力而得到了靈魂，就會化成一種名叫‘付喪神’的妖怪。

“這些器物其實就是受到了妖氣的影響從而變的妖。”

“等等，照你這麼說……”牧雲雙手顫抖，輕輕摩挲着豐田皇冠的儀錶台，“這部豐田車感染了妖氣也有可能變妖？那汽車變成的妖……豈不就成變形金剛了嗎？！”

“額……”宋老師猝不及防，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回答牧雲這個腦洞大開的問題，於是乾脆選擇了無視，繼續說：“理論上，花鳥蟲魚、木石山川，世間萬物，皆可成妖。只是相對來說，有生命的生物更加容易受到妖氣的影響，而且越高級的生物，就越容易受到妖氣的影響而妖化。”

“人類作為地球上的高等動物，更是首當其衝。尤其是在嬰兒時期，小孩子不僅特別容易生病，還最容易受到妖氣的影響成為半妖。”

宋老師接著說，“所以，我們定義的半妖，就是那些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原本不是妖但是後來變成妖了的東西。再有就是半妖的後代，一般半妖生下來的孩子，也都會繼承父母其中一方的妖血從而成為半妖。”

“等等，那按照你說的這個定義，花妖、貓妖、狗妖、人……咳，這些動植物變成的妖都是半妖的話，那世間一切的妖不都是半妖了嗎，哪還有什麼純妖啊？”牧雲問。

“純妖……”宋老師皺了皺眉頭，感覺這個詞聽起來有些怪怪的，但他一時間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我們所說的真正的‘妖’，其實是一群……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跟半妖不同，沒有人知道妖族是怎麼來、又是從哪裏來的。它們總是突然地出現，有時候還會突然消失。有人說它們是天外來客，又有人說它們潛伏在地心，也有人說它們其實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是來自其它的維度、來自另一個平行宇宙……”

“然後呢？它們跟我們，是什麼關係？”牧雲又問，“大家都有一個‘妖’字，總不會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當然有關係，大航海時代歐洲人登上美洲大陸的同時，還帶去了流行性病毒，給印第安人引來了滅頂之災。

“——而我們這個世界的妖氣，很有可能便是遠古時期妖族入侵時帶過來的。也就是說，半妖的出現，不管是間接還是直接，歸根到底都是因為妖族。”

牧雲安靜地聽着，咽了咽口水。

“再有，半妖和妖族之間是敵對關係。它們是我們的敵人，永遠的敵人。”宋老師繼續說。

“為什麼？”牧雲問。

這時，車流終於再次重新流動了，周圍的車子一輛接着一輛慢慢起步。

“這麼說吧，你看過《環太平洋》，或者《哥斯拉》嗎？”

宋老師說，“你可以近似地把妖族想像成，電影裏面那種從宇宙或者異次元來犯的大怪獸。”

“它們只會帶來破壞和毀滅。洪荒時期，妖族的數量還有很多，它們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肆虐遊盪，它們與當時的人和半妖，爆發了大大小小無數戰爭。”

宋老師擺弄着方向盤，加速。

“后羿射金烏、須佐之男命砍八岐、泰坦之戰、諸神黃昏……這些神話傳說，很多都有真實原型，並不全是空穴來風，這些故事其實就是上古時期那些龍爭虎鬥的投影。”

“現在看來，當年似乎是人和半妖獲得了最終勝利，畢竟妖族不再在這個世界上橫行了。但我們的敵人也並沒有就此完全銷聲匿跡，而是仍會時不時地出現。它們每一次出現，帶來的仍舊是無盡的破壞、毀滅、混亂……所以對這個世界而言，它們就是不折不扣的不祥之物、反常之物。《左傳》裏面說，‘天反時為災，地反時為妖’，而它們既是‘災’，又是‘妖’，因此我們也把它們稱為‘災妖’——這便是妖族，它們是與我們不同的、真真正正的‘妖’。”

“我明白了，它們是世界之敵。”牧雲說。

“是的，沒錯。”宋老師點了點頭。

“然後呢，半妖跟妖族戰鬥，負責保護世界和平，是世界的守護者？”

“世界的守護者……這個說法未免過於冠冕堂皇。”宋老師微笑着，“能力往往意味着責任，半妖享有着強大的力量，自然就肩負着壓制妖族的使命。因此，千年來，每有妖族復蘇，半妖都會前赴後繼地與它們抗爭，為此付出了許多犧牲和代價。

“但其實，風險往往也伴隨着回報，就像勇士斗惡龍的故事一樣，惡龍掠來的財富、公主，最終都會歸殺死惡龍的勇士所有，並且勇士還會收到人們無盡的崇拜與尊敬。

“同樣道理，與妖族的抗爭並非只有犧牲，而是也伴隨着豐厚的回報。所以我覺得，就像人類不會一邊享受着地球的饋贈，一邊厚顏無恥地說自己是地球的守護者一樣，絕大多數半妖也是有着這份自知之明的。

“而且半妖的社會就滲透在人類的社會裏面，也是一個紛繁複雜的江湖，並不比人類的社會單純。更何況，比起普通大眾來，半妖往往在身體甚至頭腦上佔有優勢，也就更容易享有社會中的財富、權力與地位。”

聽到這裏，牧雲小聲地嘀咕了一句：“我就說嘛……”

宋老師一愣：“怎麼說？”

“一個小縣城的老師，怎麼會捨得開皇冠這種好車……”牧雲嘖嘖地摸着鑲木的車門，忽然又問：“對了，你既然是半妖，那你怎麼不去保衛世界，而是有閒情逸緻窩在一個小小的縣城裏當老師啊？”

“我說了，妖族極少出現，不用整天打打殺殺的，所以半妖用不着全民皆兵，比你想像的要自由多了。更何況我只是個鹹魚半妖，中學老師就是我的主業好吧！”

“什麼極少出現……今晚那隻貓妖不就出現了嗎！”

“不，它也只是個半妖而已啦，真正的妖族才沒有那麼弱呢。”宋老師擺擺手說。

“什麼？它那種還叫弱啊……那你說的妖族它們到底得強大到什麼地步？”牧雲一臉震驚。

“不然你以為啊，今晚來的要是真正的妖族，我掉頭便跑了，因為就算是一萬個我衝上去也只能是送人頭你懂伐？”宋老師說，“不過你說的對，單憑老師的工資確實不捨得，這車是我用任務津貼買的，我一邊當老師，也有一邊接任務來做。再說了，一輛皇冠而已，很貴么？”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這個混跡在人類社會的半妖這麼高調，潛伏工作做得不夠細緻啊……”牧雲說，“對了，你剛剛說的是半妖其中一個來源，還有另一個是什麼？”

宋老師沉默了一會，然後才緩緩地說：“除了受妖氣影響妖化之外，還有一部分半妖，來自於與妖族的混血。”

“什麼？與妖族的混血？……你不是說不管是半妖或是人，他們與妖族都是勢不兩立的敵人關係嗎？”牧雲說。

“話雖如此，但無論是人類還是半妖之中，從來都不乏野心家。歷史上，人類與半妖，為了得到妖族強大的力量，都用盡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古代部落以活人獻祭、中世紀的女巫以自身為代價與魔鬼簽訂契約……這樣不惜代價得到與妖族的混血，產生的也是半妖。但是，這樣誕生的半妖，往往很不穩定、也更危險。”

貴圈真亂……牧雲剛想這麼吐槽，但一想到自己也是半妖，便沒有說出口。忽然，他想到了什麼，遲疑了片刻，小聲地問道：“那我的爸爸媽媽，他們也是半妖嗎？”

宋老師一愣，似乎沒有料到牧雲會問這一個問題，但他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說：“是的，你的父母他們都是半妖。”

“那你認識他們嗎？”牧雲又追問，“他們兩個……是真的不在了嗎？”

“我不認識他們，但是我卻知道他們。因為你的爸爸媽媽都是很優秀的人，他們在半妖之中很有名氣。而在你還很小的時候，他們在一場意外中犧牲了，但是卻奇迹般地把你保護了下來。你的爸爸媽媽他們，是一對了不起的偉大父母親。”

“……我知道了，謝謝你。”牧雲點了點頭，然後陷入了沉默，沒有再提下一個問題。

宋老師也沒有再說什麼，他目視前方，聽着導航的播報，不時擺弄一下方向盤。

過了一會，導航的聲音再次傳來：“……前方還有100米到達目的地，本次導航即將結束。”

車子緩緩地停在了一條昏暗的小巷前。

“好啦，到你家了。”宋老師對牧雲說，“感覺今晚聊了挺多的啊。雖然我知道你的心裏可能還有很多疑惑，但是今天就先到這兒吧。你先回去，之後我找個機會咱們私底下再聊。”

牧雲點點頭，伸出手去推開車門。在推到一半的時候，就又停了下來。

“怎麼啦？”宋老師面帶微笑地問，“還有什麼問題要問的么？”

“不是，問題太多，問不完了，”牧雲搖搖頭，“只是想起來，我還沒有跟你好好道謝呢。宋老師，多謝你今天救了我哈，還有多謝你跟我說了這麼多！”

“呵呵，別客氣。”

“不過，你明明是一個物理老師，不應該是一個唯物主義者的嗎，然而你居然跟我講了一大堆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你讓我以後還怎麼好好聽你的物理課啊？”

“物理學遠遠沒有走到盡頭。所見未必真，傳說亦非虛。現實，恰恰就是我們不願相信卻依然存在的東西。出生在這個時代的人，很容易就會為這是一個科學的時代而驕傲，卻忽視了人類社會發展到今天，也僅不過是窺視到了科學的冰山一角而已。”宋老師認真地說，“……不過這個說來話長，就不扯遠了。還有今天發生的事，記得不要跟其他人提起哈。”

牧雲再度點頭，跨出了車門。

“哎，等一下！”宋老師忽然喊了一聲。

牧雲回過頭，正好對上宋老師的目光。

“你知道嗎，”宋老師說，“其實你也很優秀。”

牧雲一愣，不明白宋老師為何要突然誇自己這麼一句，也許是剛剛自己在聽到父母消息的時候，心情稍稍變得低落的那一下被他看出來了，所以故意說這句話來安慰自己吧。

牧雲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哎，幹嘛說這些，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你不用專程給我說這些安慰話的啦！”隨即又露出一副賤兮兮的表情，點頭拍胸說：“而且這個還用你說嗎，我當然知道我很優秀了！”

“不，我是說，你比你想的……還要優秀！”宋老師說完，揮了一揮手，“好了，快回家吧，路上記得注意安全。”

“好的，那我走啦！”

說罷，牧雲關上車門，一頭扎進了雨中。

宋老師坐在車內，靜靜地看着牧雲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子中，忽然嘴角上露出了一抹淺淺的微笑。

他輕輕地抿了一口保溫杯里的熱茶，自言自語道：“你的兒子，雖然長得像他媽媽，但性格倒是跟你有幾分相似呢。”

隨即，車子引擎緩緩發動，加速，駕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