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抄家(一切都在局中)
第63章抄家(一切都在局中)
天亮的很快,辰正時分,一頂官轎停到姜府大門前,一個五十歲左右、微微發福的紅袍官員彎腰下了轎,仰頭看着沉默的姜府大門,暗暗嘆了口氣,抬了抬手,示意叫門。
跟在後面的幾個刑部小吏急忙上前,一路小跑上台階。
沒等小吏拍門,大門就應聲而開。
姜家大老爺姜奉德臉色慘白,卻還算鎮靜的從門裏出來。
紅袍官員急忙緊前兩步,拱手欠身,苦笑道:“姜世兄,實在是不得已。”
“沈兄客氣了,沈兄是來抄檢的么?”姜奉德前一句話還好,后一句里,就帶出了顫聲。
沈侍郎垂下眼皮,嘆了口氣,點頭道:“奉了旨意:已查實,姜奉禮父子附助敬親王謀反,令檢抄姜家,捉拿其餘人等。”
姜奉德臉色慘白如紙,身子搖晃了幾下,連往退了兩三步,絆在門檻上,回身扶着門框,看着沈大人,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以老三一家之蠢,這依附謀逆,他不敢確定不是真的,也許,都是真的……
“沈世兄,在下託大了,沈侍郎,您,請吧……”姜奉德抖着手,用力抓着門框,努力讓自己站得住,看着沈侍郎,抬了抬手,眼淚一串串往下掉。
沈侍郎嘆了口氣,慢慢上了台階,仰頭看着金光閃閃的門楣,片刻,正要揮手令人進入抄檢,巷子口,一輛藍呢小車,馬疾車快,急衝過來,一直衝到台階前才停下。
小車后,姜彥明和姚德慶騎着馬,緊跟在車后。
沒等車子停穩,威遠侯姚鎮江就掀起車簾,從車上跳出來,徑直衝上台階,沖沈侍郎長揖到底、氣喘吁吁道:“是沈侍郎,您且慢,且慢,我這裏,有件事,得先和大人說說。”
沈大人長揖到底見了禮,直起上身,疑惑而警惕的看着姚鎮江。
姚鎮江抬手抹了把汗,回過身,指着姜彥明道:“大人也知道,姜家五郎,姜彥明,早就過繼到我威遠侯府,是我的義子,這事,很早很早了,小兒還沒出生前,就過繼到我姚氏一族了,就因為這個,內子去世,明哥兒多始至終,守的都是孝子禮。
“一直沒往外說,都是為了這府上老夫人的臉面,也是程老夫人的意思,說是等老夫人百年之後,再跟大傢伙兒說這改姓過房的事兒。
“如今,唉,請沈侍郎明鑒,我們府上,和姜家,一應文書,都是齊全的,還有,明哥兒媳婦還在姜家,在這宅院裏。”
沈侍郎愕然,看着姚鎮江,片刻,又看向姜彥明,再從姜彥明看向姜奉德。
大老爺姜奉德迎着沈侍郎的目光,急急的不停的點頭:“是這樣,確實如此,是過繼了,早就過繼了,我家,他家,族譜上都記着呢,請沈侍郎明察!”
沈侍郎眉梢微揚又落下,垂着眼皮,想了想,看向姚鎮江,拱手客氣道:“事出意外,這是大事兒,在下不敢做主,不是在下能做主的事兒。
“如今有時辰拘着,也只好先隔開姜彥明和其妻李氏院落,暫時不動,待在下辦好這樁差使,進宮面上稟呈,得了旨意,再依照旨意處置。”
“那是那是,極是極是!”威遠侯姚鎮江暗暗鬆了口氣,急忙拱手陪笑道。
“姜彥明先跟姚侯爺回姚府等信兒,姚侯爺,姜彥明的行蹤,得暫時着落到您頭上,等在下得了旨意,再上門告知。”沈侍郎對着姚鎮江,客氣道。
姚鎮江連聲答應,“多謝多謝,放心放心!着落在我身上,您只管放心!”
姜彥明看着深廣的姜家宅院,滿腔的擔憂焦慮,衝上來,又咽下去。
這會兒,他在不在府里,在哪裏,都無怕謂,他幫不了誰,也護不了誰。
姚德慶看着踮腳伸脖看向姜宅的姜彥明,急忙拽着他往台階下退。
得趕緊見好就收,免得這位沈侍郎改了主意,先把表哥收監,或者他這個表哥一時意氣,要進去陪着什麼的,他這個表哥,名士得很,率性得很!
沈侍郎打量着姜彥明,往前踱了一步,低低的聲音中透着感慨:“當年,我和李兄同科出仕,那會兒,他那女兒剛剛出生,粉裝玉砌的一個玉娃娃,轉眼,也長大嫁人了,你和她,倒是一對兒璧人。”
姜彥明眼裏閃出亮光,一句話沒說,往後退了一步,沖沈侍郎長揖到底。
沈侍郎轉過身,彷彿沒看到姜彥明的這一深揖,看向姜奉德,抬手示意道:“姜年兄,時辰不早了,在下要開始請點了。”
“是。”姜奉德欠身下去,直起身時,姜奉德轉頭看向姜彥明。
姜彥明不停的沖姜奉德拱手欠身,姜奉德看了片刻,直直硬硬的擰過頭,轉過身,摳摟着腰背,邁過門檻,往宅院裏進去。
姜宅外面,領頭的刑部小吏指揮着諸小吏軍士,沿着圍牆,一路小跑着,熟練之極的往大門、側門,各個門上貼上了封條。
姜府諸人已經聚集在程老夫人上房內。
沈侍郎等姜奉德進來,和姜奉德一起,進到程老夫人正院時,程老夫人已經拄着拐杖,迎出了垂花門。
沈侍郎越過程老夫人,看着跟在程老夫人身後的姜家男女老幼,退後一步,衝程老夫人長揖到底,“老夫人見諒,在下職責在身,不得不行此不得已之事。”
“沈侍郎客氣了,能得沈侍郎前來主持抄檢,是姜家的福氣,多謝沈侍郎!”程老夫人微微頜首,神情沉靜,舉止自若的答謝道。
沈侍郎滿眼敬佩,再次拱了拱手,抬手示意後面的姜家諸人,苦笑道:“官家旨意:姜奉禮父子喪心病狂,附逆謀反,着查抄姜家,姜家諸人皆收監待查。”
程老夫人身子微微晃了晃,閉了閉眼睛,聲音暗啞,“老身教子無方,請沈侍郎轉呈官家,我那三兒荒唐不爭氣是有,謀反他斷斷不敢,他沒那個膽,也沒那個本事,求沈侍郎代為轉呈。”
“老夫人放心。”沈侍郎欠身,恭敬應聲:“還有一件事,威遠侯姚侯爺剛剛過來言講,姜家四房姜彥明早已經過繼到威遠侯姚家族中,此趟抄檢,四房姜彥明夫妻暫隔開不動,待在下稟明官家,領了旨意,再做定奪。”
程老夫人嘴唇抖動了幾下,扶着拐杖,欠身下去:“多謝沈侍郎體諒周全。”
“老夫人客氣,老夫人請。”沈侍郎往旁邊退了退,恭敬的往外讓程老夫人。
大老爺姜奉德緊前一步,扶着程老夫人,兩人在最前,往外走出去。
兩人後面,跟着二老爺姜奉義及二爺姜彥書等人。
再後面,大太太梁氏抱着一歲多的孫女蕊姐兒,腳步有些踉蹌,吳三奶奶渾身僵硬的緊跟其後,手裏死死揪着五歲的兒子賢哥兒的手,賢哥兒渾身驚恐,緊貼着母親,時不時踩在母親腳上。
再往後,是二太太周氏,身子半歪在女兒姜艷瑩身上,姜艷紛虛扶着周氏另一邊,驚恐的四下張望不停,二奶奶蘇氏緊緊抱着兩歲的兒子,一張臉白的沒有人色。再後面,大奶奶唐氏面容沉靜,半扶半拖着廖氏,趙氏抱着兩個多月的兒子跟在後面,不時後頭看一眼被姜艷夏抱在懷裏的唐氏的女兒、三歲的枝姐兒,以及被姜艷秋、姜艷冬牽着的五歲的葉姐兒。
一大家子凄凄惶惶的出了府門,被軍卒四周圍押着,一路徒步走向刑部大牢。
這一趟抄檢極其順當,僕從們要麼走了,要麼早已經聚在一起等待抄沒。
庫房裏的東西和帳本放的整整齊齊,各房各屋已經清理整理好了,整個姜府,沒有人哭喊亂叫,財物帳本整齊條理,刑部小吏只需要清點造冊,再順手裝點東西。
李丹若緊裹着細麻布斗篷,站在廊下,凝神聽着外面的動靜,身旁,脂紅和羽妝看起來鎮靜,手裏卻不停的絞着帕子,把帕子絞得東擰西歪,全無形狀。
外面腳步聲急促錯雜,卻沒有人往她們這個院子過來。
李丹若靜靜站着聽了小半個時辰,暗暗舒了口氣,看來,姜彥明的過繼,過繼好了,抄檢的人,也認可了。
李丹若再聽了片刻,看向脂紅,低低吩咐道:“你去院門口,從門縫裏往外看看,看看咱們這院子是不是被隔起來了。”
脂紅聽完就跑,卻一腳踩在裙子上,往前跌沖,羽妝急忙一把抓住她,脂紅咧嘴想笑,笑出來卻像是哭,羽妝推了她一把,脂紅提起裙子,趕緊往外跑。
片刻功夫,脂紅氣喘吁吁的跑回來,跑得太急,氣喘的說不出來,只衝李丹若不停的點着頭。
李丹若長長鬆了口氣,閉上眼睛,雙手合什,暗暗念了句佛。
程老夫人說得對,威遠侯果然不會坐視不救。
李丹若再鬆了口氣,轉身往屋裏進去,“咱們進去吧,外頭冷。羽妝去燒水沏壺茶,脂紅去看看,還有什麼點心沒有,咱們得吃點東西,得有力氣。”
兩人答應一聲,不大會兒,取了點心、沏了熱茶過來,李丹若吩咐兩人坐下,一起吃些點心墊墊。
脂紅側身坐在炕沿上,咬了口點心,看着李丹若,低聲道:“老夫人她們,這會兒怎麼樣了?”
李丹若垂着眼帘,慢慢喝着茶,半晌才低低道:“家抄了,人,自然要收監,就是不知道三老爺是什麼罪名。”
“要不,我出去打聽打聽?”脂紅忙建議道。
李丹若苦笑道:“你這是不知道什麼叫抄家,這抄家,凶神惡煞,安生坐着吧,這會兒知道了,也不能怎麼樣。”
脂紅嗯了一聲,低頭吃點心。
李丹若吃了一塊點心,就無論如何也咽不下了,喝了杯茶,吩咐羽妝取了本書來,裹着斗篷,端坐在南窗下已經冰冷的炕上,透過半開的窗戶,獃獃看着窗戶蕭索的冬意,心裏倒沒有太多的驚恐和不安。
母親不知道得了信兒沒有,她讓人帶信給沈嬤嬤,讓魏紫過去遞個信,就說自己沒事,讓母親放心……
唉,李丹若臉上露出絲苦笑,姜家被抄檢,自己怎麼可能沒事兒呢,母親怎麼能放心呢,唉。
李丹若仰起頭,看着碧藍的天空。
從前那一回,她是何等暴烈,一把火,連他,帶自己,和所有他和她的東西,燒了個乾乾淨淨,她飄在半空,看着烈焰中燃燒的自己軀體,還有雄雄大火外,悲痛欲絕的母親,她很後悔。
她飄蕩了很多年,飄蕩在母親周圍,看着母親就那麼一直悲傷着,一直悲傷着……
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
那時候,多少人勸過她?放開手放開他放過自己,他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還有母親、還有朋友、還有親人,她統統聽不進去,直到她飄落在空中,看着悲傷的母親,她才明白過來。
李丹若低下頭,脖子發酸,眼底酸澀難忍。
不能想這個了,這樁禍事,前些天那流言,是誰傳出來的?象是專程要脫五郎和她出來一般。
誰在幫他?姚家?不可能,那還有誰呢?
這是個早就知道這件大禍事的人,這樣的機密大事,能是誰呢?
夜裏,軍士說,是在抓捕謀逆之人!
李丹若機靈靈打了個寒噤。
謀逆!
先拿的姜家三老爺、大爺他們,那謀逆的,只能是敬親王了。
大爺這個敬親王府長史,從皇上即位那天起,就告病不去,一心想着另謀差遣,他怎麼可能跟着敬親王謀逆?
這絕不可能。這中間必有原因,是什麼呢?
那些傳言,是誰散佈的?
他知道這謀逆的事,他也知道謀逆必定事敗,他還知道姜家的大難,他連日子都算準了,他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