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代價
因折騰了一夜,程錦這一覺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程夫人是個嬌慣女兒的,哪裏捨得喚她早起,但又擔心她初愈的身子,一邊理事一邊喚人照應着,生怕她有個好歹。
“姑娘可是醒了?”青萍向來心細周到,在裏間守了一夜,聽得帳子裏傳來翻身聲,立刻低聲問道。
帳子內的程錦低低應了一聲,青萍立刻上前撩開帳子,服侍她穿衣洗漱。
昨晚鬧了那麼一出,傻了十來年的程錦竟然聲稱自己的痴病好了,別說是外人不信了,她這一屋子的大小丫鬟對她都覺得離奇,但卻沒有一個敢出言多說什麼,甚至連抬眼多看她幾眼都不敢,雖然侯府是本朝新貴,闔府上下沒幾個家生子,但程夫人治家頗嚴,下人都還算有規矩。
程錦過去渾渾噩噩的,並沒有什麼感覺,如今魂魄得以補全,加之得了趙華一世的記憶,心智遠勝同齡少女,對家中種種也開始暗暗留心。
程夫人得知程錦醒了,哪裏還顧得上理事,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程錦正望着銀鏡中的少女出神,她已經十一歲了,還是第一次認真留心自己的長相,雖還不曾長開,但也已經生得姿容無雙,和記憶中的趙華甚至還有幾分相似,只是氣色要比趙華好得多。
趙華是個病秧子,成日纏綿病榻,靠着靈藥吊命,加之每日思慮過甚,就算生得再美,也是個憔悴的病美人,等再過幾年她長開了,怕是要遠勝過當年的趙華。
沒有女人不喜歡自己的美貌,就算是她也不例外,哪怕她有趙華的記憶,但前世歸前世,今生歸今生,她到底還是一個十一歲的青春少女,望着自己鮮妍的容貌,難免有幾分自得。
她還在出神,程夫人已經急匆匆地踏進屋裏,見她望着銀鏡獃獃怔怔的,心頭一沉,莫不是痴病還沒有好全?
“阿錦?”程夫人幾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問道。
“阿娘,”程錦回過頭,望着一臉小心的程夫人,心頭一酸,幾乎又要落下淚來,她的母親待她竟這般小心翼翼。
雖然她早先魂魄不全,痴傻瘋癲的,但心裏卻是知道好歹的,母親非但沒有嫌棄她這個痴兒,反倒格外呵護疼愛她,就連一母所出的兄弟姐妹對她也多有愛護,這些年她虧欠他們的實在太多了。
“我的兒,你是真的大好了!”望見程錦清明的眼神,程夫人心頭一松,幾乎要癱軟在地上。
“阿娘,”程錦上前一把將她穩穩托住。
別看她不過十一歲,卻天生神力,這一身力氣別說是一般女子了,就是男子都有所不及。
“真是菩薩保佑,快隨我去見過了老夫人。”程夫人抹着淚,緊緊抓着程錦的手臂。
早上程夫人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老夫人還猶自不信,幾個妯娌更覺得她得了失心瘋,掉了魂魄的人,連圓明大師都沒有法子,誰聽說過打個雷能把魂魄招回來的事兒?
“自當如此。”程錦點點頭,雖然老夫人不喜她痴傻,從不曾和她親近過,但也不曾為難過她,每回她被人利用挑唆,在外頭惹了禍事,老夫人都和程夫人一塊兒在外人跟前竭力維護她,現在她明白了,自是要承這份恩情的。
程夫人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見程錦真的不復從前那痴傻之態,甚至還隱隱有幾分雍容,心裏說不出是酸還是甜,眼角不由得又濕了。
程家不是名門世族,也不是什麼真正的勛貴,老太爺當年不過是個典吏,生了個美貌驚人的女兒,送入安郡王府為妾,為安郡王生下了一子二女。
當年太祖蕭晟傳位於承安帝,承安帝只得兩子,長子即為順明帝,順明帝十六歲便駕崩了,膝下無子,只得傳位於其帝咸安帝,咸安帝也是個短命的皇帝,十九歲便沒了,同樣無子。
承安帝這一支算是絕了嗣,朝中重臣無奈,在朝堂上吵了幾天,只得在宗室里擇了相對靠譜的安郡王。
安郡王的生父是太祖蕭晟的幼子安王,因母親出生低微,生來便不受寵,沒有參與太祖年間的奪嫡,被封了安王之後,一直都安安分分的,後來太祖眾子奪嫡,死了三個,只留下承安帝與安王。
承安帝繼位后對這個沒有存在感的弟弟倒也不算苛待,他也就繼續安分守己地在封地當他的安王,從來不結交朝臣,甚至給自己嫡子娶的媳婦都是家世平平。
安王死後,降爵為安郡王,嫡長子便襲了安郡王的爵,當年他娶的是王府長史的女兒張氏,張氏生得十分美貌,一直很得安郡王歡心,卻多年無出,無奈之下只得給安郡王廣納姬妾。
程錦的姑母程香便是那時候被納入安郡王府的,程老太爺當時雖只是汝陽縣的典吏,但安郡王為了避嫌,郡王府里的姬妾大都是平民出身的女子,程香在安郡王府里的眾姬妾中已經算是出身好的了,在生育了兒子之後,就被立為側妃。
誰也沒料到默默無聞的安郡王會被選中承繼大統,安郡王登基后,改年號為熙平,熙平帝倒是個中興之主,只可惜壽數不長,在位只三年就崩了,同大梁的歷任皇帝一樣子嗣不昌,膝下也只得一子而已。
因果循環,世間萬事皆有報應,當初蕭晟用那般狠毒的法陣囚禁折磨了趙華的靈魂這麼多年,得到的不是江山永固,而是子孫凋零。
程錦的面色平靜,並沒有什麼怨恨,倒是有些唏噓,凡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蕭晟此人早先還能保有幾分理智謹慎,沒想到她一去,就如此急功近利和短視,賠上的是自己子孫後代。
只是那方士實在是居心險惡,打的分明是一石二鳥的主意,不僅要折磨趙華的魂魄養厲鬼,還要傾覆蕭氏江山,若是被他得逞,恐怕又要天下大亂,百姓離喪,能將大梁的開國帝后玩弄於股掌之間,此人心機手段着實了得,但在她的記憶里對此人的了解卻是一片空白,彷彿此人是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