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遇故知出逃得良機
廟堂之上黨爭不斷,江湖之中民不聊生。
所幸脫脫復相以後政績斐然,治理水患,受惠百姓皆以“賢相”稱之,民心頗受鼓舞。
一轉眼已經到了至正十一年的春季,脫脫等人積極準備變鈔一事,而道衍和劉玥兒已經被徐壽輝等人軟禁在多雲山莊兩年多的時間。
被強行留在山莊以後,徐壽輝對他們也算善待,除了限制自由以外,一切要求基本都會滿足。道衍二人知道強行抵抗也是無果,只能先住下來,再做打算。
老謀深算的彭瑩玉起初打算招攬二人,可見劉玥兒頗為堅定,便逐漸放棄了,反倒是與不起眼的道衍接觸后,對這個年輕人非常喜歡,有意收為弟子。所以不僅山莊中的藏書任他借閱,而且對其多有指點,道衍也非常欽佩他的才學,對其非常尊敬。
彭瑩玉能被尊為“彭祖師”,自是有其原因。除了他十幾年前帶領弟子在袁州起義的壯舉,其人生閱歷的豐富也遠非常人可以想像,除了精通一些旁門術數以外,對諸子百家的正統學說也均有涉獵。
這樣的人對道衍來說無異於一座藏寶閣,雖然委婉拒絕了彭瑩玉將其收入門下的想法,但還是經常厚着臉皮請教。彭瑩玉喜歡他虛心求學的性子,對他愈加關照,經常與他接觸。
道衍正站在後山崖邊,望着崖下廣袤無垠的山林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歲月流逝,道衍變化頗大,不僅學識猛進,個子也長高了許多,面容稜角越發分明,此刻一身黑衣,身姿挺拔,氣勢不凡。
“想什麼呢?”
原本與道衍身高彷彿的劉玥兒現在與其相比已經矮了一頭,但身材卻越發迷人,一身紅裝如雪中梅花般傲然綻放,漫步走到道衍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道衍聽到聲音嘴角一揚,還未轉身便想捏住肩膀上的玉手。劉玥兒躲開道衍的手后又拍了他一下,使了個眼色,道衍這才看到劉玥兒身後跟着的幾名“扈從”。
所謂扈從便是白蓮教派來監視劉玥兒的心腹,二人雖然已經習慣,但道衍仍是以冷目相對,幽深眼眸中的深邃讓幾名扈從打了個寒顫。
幾名扈從嘀嘀咕咕道:“這人是誰,怎麼看着這麼凶?”
“小點聲,你沒聽說嗎?之前有個人想去偷看那聖女面紗下的樣子,被這小子看到了,差點就給扔到山崖下面了。”
被告誡的扈從打了個冷顫,小聲道:“那我們遠遠跟着就好,別招惹他們,反正這監視聖女的人手一天一換,我們保證今天不讓他們跑了就行。”
劉玥兒笑容燦爛,拽了拽道衍,“好了,他們又沒有對我如何,你這麼凶幹嘛?”
道衍收起駭人的冰冷目光,轉過臉低頭寵溺地看着劉玥兒,柔聲道:“有的人如果不給他們些教訓,便會越發過分。”
劉玥兒也不否認,聳了聳肩膀道:“不過換做是我也難免想要看看別人面紗下的樣子。”
道衍認真道:“你面紗下的樣子我只想自己一個人看。”
劉玥兒俏臉一紅,沒有接話。
見其害羞,道衍瞄了遠處扈從一眼,拉着劉玥兒轉過身背對他們,小聲道:“還沒有消息嗎?”
“兩年多的時間裏我已想辦法傳出去無數封信,可都石沉大海,渺無音訊。”劉玥兒忍不住唉聲嘆氣,面容愁苦。
道衍眉頭緊鎖,堅定道:“看來與我想的一樣,問題不光出在這裏。”
“你是說我們明教內部也出了問題嗎?”劉玥兒美眸忽閃忽閃地看着道衍。
“如果一切正常,你父親一定會想辦法派人來救你,但是這兩年多的時間卻是太平靜了,一定是中間出了什麼差錯。”
與父親許久未見,劉玥兒也甚是擔心其安危,傷感道:“也不知道父親和韓伯父他們怎麼樣了。”
道衍安慰道:“別急,總會有辦法的。”不忍見到心上人愁容,轉移話題道:“聽說今天有許多人到山莊裏來?”
“嗯,聽說是淮南行省的參政知事,是個非常出名的文人,帶着幕僚來大別山遊山玩水,到多雲山莊借住。他們哪裏想得到這裏其實是南方白蓮教的總舵?”
道衍正想帶劉玥兒去換換心情,便建議道:“那我們去看看。”
來訪眾人畢竟是朝廷的人,徐壽輝、彭瑩玉、倪文俊等人早就遠遠避開,留教中心腹裝作莊主接待他們。道衍打聽之後才知為首之人便是淮南一帶著名的書法大家——饒介。饒介不僅自身才學橫溢,而且禮賢下士,身邊聚集了一眾鴻學巨儒。
山莊頗大,二人尋了許久才看到饒介的身影,與想像中不同的是,此刻與饒介並肩而行的是個少年,而非一些聲名遠大的儒學大家。道衍二人覺得奇怪,便換了個方向去看其面容。
饒介二人走得緩慢,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捋須向身邊少年問道:“此番遊歷感覺如何?”
少年恭聲道:“一路走來所見所聞都讓我感觸頗深,受益匪淺。”
道衍看清其面容后一又驚又喜,饒介身邊的少年赫然正是許久未見的好友高啟!
“你認識他們?”
劉玥兒很少見到道衍這樣欣喜激動的樣子。
“那個身着白衣的少年是我最好的朋友。”
兩人早已敞開心扉,對彼此過往非常了解,“原來如此,他就是你總提起的高啟?”
“正是!自從竹林一別,我已經與他許久未見,他果然與我想像中一樣,結交了許多鴻儒名士。”
劉玥兒美眸一亮,問道:“他可靠嗎?”
道衍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小聲道:“當然可靠,不過現在人多眼雜,又有一幫人跟着你,我不方便與他相認。待晚些你我分開后,我便來尋他。”
“好,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白蓮教的人如果發現我們想要逃走,說不好會下殺手。”劉玥兒出言提醒。
“放心吧。”
道衍打聽到高啟等人的住處便回到自己房間,一直等到酉時,才悄悄起身去尋高啟。
聽着急促的敲門聲,高啟放下手中書卷,打開了房門。四目相對之下,先是短暫的沉默,隨後便是狂喜。
高啟率先出聲確認道:“天禧兄!”
道衍笑道:“季迪,好久不見。”
高啟將道衍迎進屋內,還沒坐穩就詢問道:“自我們在竹林青廬一別,已經快有三年時間了吧?我多次差人到你家送信,卻都沒有回復,難道你家搬走了嗎?”
這兩年多的時間裏,道衍經歷頗多,一時間哪裏解釋的清楚,感慨道:“我也沒想到竟然能在此處與你相遇,其中曲折實在是一言難盡。我已不是從前的姚天禧,已經變成釋道衍了。”
“什麼!?釋,釋道衍?你是說?”
道衍平靜地道:“沒錯,當日分別之後,我回家中待了幾日,便去妙智庵做了沙彌。”
高啟臉上滿是不解,不經意間聲音都提高了幾分,激動地道:“以你的志向怎麼會甘心做個方外之人?”
道衍站起身望向窗外,語氣中的平靜讓人聽得心疼,“出家做了沙彌,我尚且能夠繼續讀書求學,若不做沙彌,便要在家中棄學從醫,一輩子做個江湖郎中。你說我該如何選擇?”
高啟想勸慰好友,卻不知該說些什麼,猶豫了半天,只能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反倒是道衍轉過身來安慰高啟道:“不必替我難過,做沙彌只是一時之計,是當時迫不得已的選擇,將來若有機會我便還俗,與你和孟載兄繼續吟詩作對,把酒言歡。說說你吧,白天我見到你與那位饒介大人並肩而行,你已經做了他的幕僚嗎?”
見道衍不是一心向佛,高啟略感放心。
“饒大人以詩書出名,博學多才,而且為人談鋒機敏,倜儻豪放,僚屬之中儘是鴻儒碩卿。他不知從何處得了我的詩作,便親自來招我去做幕僚,對我特別照顧。”
道衍見好友得志,着實替他開心,由衷讚賞道:“你的天資我是最了解的,什麼‘鴻儒碩卿’,假以時日他們拍馬也追趕不上你的步伐。”
道衍殊不知饒介對高啟越是欣賞,便越容易為高啟引發周圍人的妒忌。高啟資歷尚淺,且不懂官場之道,為人耿介孤傲,所以沒少吃虧。
聽着好友毫無保留的讚美之詞,高啟苦笑道:“若說吟詩作對,我自然可以從容應對,可是官場險惡,與想像之中截然不同。我最為懷念的便是竹林中我們三人以詩作伴、食文而生的生活。”
道衍回憶起來也是欣然神往,二人寒暄良久,道衍才說到正題。
“季迪,今晚來找你,是有要事需要你幫忙。”
見道衍神色鄭重,高啟也認真道:“你儘管說,我一定儘力而為。”
“涉及到的事情太多,我長話短說……”於是道衍簡單講述了自己加入明教的過程和此時被困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