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斗惡僧好漢施援手
道衍告別了宗傳,與劉玥兒、李喜喜一起上路。
李喜喜為了掩人耳目也不再赤裸上身,穿了一件粗布衣,頭戴箬帽,一副佃農打扮。
“總算到了!”李喜喜摘下箬帽朝自己扇了扇,粗大眉毛向上一拱,瞪大了眼睛讓自己提起精神,嘴裏不停咒罵著炎熱的天氣。
三人一路上小心翼翼,躲避元兵,終於回到了平江路府城。
“劉姑娘,我先去替師父把信送了,稍後去尋你們。”
“那我與李叔叔先去聯絡一下城中教眾,我們酉時在那晚的竹林相見吧。”
不知道劉玥兒選竹林做碰頭地點是有意還是無意,道衍有些欣喜,“那你們一定小心。”
“放心吧。”劉玥兒柔聲回應后三人暫時分別。
報恩寺就在平江府城中,因寺塔而聞名,非常容易尋找。
寺塔始建於南朝梁時,後於南宋紹興年間改建為九級八面寶塔,高度足有二十餘丈,寺塔屹立千年,自帶有一股厚重的歷史氣息。
對比與自己所在的妙智庵,道衍苦笑着搖了搖頭,如此大寺想必其中僧人一定都不平凡。
道衍心神嚮往間,已到了寺門,朝着門口正在掃地的和尚施了一禮,“這位師兄,請問妙真長老何在?”
掃地僧沒有回禮,皺着眉頭斜視着道衍,“你是哪個寺院的?”
雖略感不快,仍恭敬回道:“我是相城妙智庵的沙彌,奉師父宗傳大師之命,給妙真長老送來一封書信。”
道衍正要從袖中拿出書信,掃地僧露出嘲諷的神情,譏笑道“妙智庵?一個寒酸的破廟罷了,裏面的幾個老和尚也敢稱作大師?”
見了如此悠久的佛寺,道衍原本心存敬意,沒見到自己恭敬拜訪,卻遭恥笑,心中無比震怒,“我恭敬有加,你為何屢次出言不遜?”
“說你幾句就急了?那就滾遠點,別混不下去了就來找大樹乘涼!”掃地僧以為出身小寺的道衍是來投靠報恩寺的,這樣的沙彌和尚見得多了,此刻便想趁機挖苦一番來顯示自己的地位。
如此惡僧,寺中其他人又能好到哪去?不去拜見也罷,道衍扭頭欲走。
“怎麼著?這麼快就滾了?我看你那師父也是個縮頭烏龜,沒臉自己露頭,找個廢物徒弟來。”見道衍罵不還口,掃地僧更加肆無忌憚,接連譏諷。
年輕氣盛的道衍實在是忍無可忍,驀地回過身,照着掃地僧肚子就是一腳!
掃地僧以為道衍就是個好捏的軟柿子,哪裏想到居然敢對他動手?
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這一腳已經結結實實地踹在其腹部,掃地僧被這一腳力道踹得後退了幾步才沒摔倒。
“你,你竟然敢出手傷人?”掃地僧此刻難受至極,臉上表情摻雜着痛苦和吃驚,指着道衍質問道。
道衍平生第一次動手打人,見狀不禁后怕,手臂微微顫抖,但想起面前惡僧可憎的面孔,又攥緊拳頭,鼓起勇氣厲聲恫嚇,“你再敢侮辱我師父,我今日就打死你!”
二人正在寺院正門,入寺拜佛的香客絡繹不絕,見有和尚打架,很快就聚成一圈,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掃地僧自家地頭挨了打,哪裏甘心,高聲呼喊,“來人啊,有人動手打人啊!”
人群躁動,一僧官帶着幾名扈從走近,掃地僧立刻大喜道:“師叔!這鄉下來的和尚蠻不講理,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手傷人!”
元朝疆域廣大,由於吐蕃被納入行政版圖,遂區別於歷代僧官體制的建制,在中央特設了總制院、釋教總統所、宣政院、功德使司,地方上除了與路府州縣相適應的僧司衙門機構外,還設置行宣政院、諸路釋教總統所等機構相配合,一律有品有秩,僧俗並用。
藏傳佛教成為官方宗教后,皇帝的極力推崇與較為特殊的歷史狀況又致使漢、藏兩地僧司機構有所不同。
僧官法號宗善,赫然是隸屬於江南行宣政院的院判!江南行宣政院屢經廢除遷移,此時已經移設杭州路,總管江南諸省的大小佛教事務。
寺中有僧人通過試經,成為僧俗並管的大人物,報恩寺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也難怪一個掃地僧都如此目中無人。
俗話說,“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宗善此時來平江府城辦差,自然要回到自己出家的報恩寺一趟,不料竟見到此幕。
道衍也不知對面是什麼身份,但看起來不像一般僧官,暗道不好,這下惹了麻煩。
掃地僧見宗善還不出聲,硬是擠了些眼淚出來哭訴,“師叔,他都欺負上門了,您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被他這麼一哭鬧,宗善面子上過不去,面無表情地出聲道“阿彌陀佛,竟然敢在佛寺前無禮,來人,將他給我抓起來。”
道衍剛想解釋,宗善身後四名扈從一擁而上,對道衍拳打腳踢。
道衍心中氣憤難填,我就是死也不會再受你們侮辱!
放下了生死,膽氣頓生,心中哪還有什麼懼怕,道衍也不再抵擋,用盡了渾身力氣朝一眾扈從打去。
扈從們行的儘是些欺負百姓的行為,動手的時候打的也都是不敢反抗的人,此時見到道衍拼了命的反抗,一瞬間也有些驚恐心虛。
但無奈對方人多勢眾,道衍幾個呼吸間就被打得不輕,一個扈從一拳打在道衍鼻子上,鮮血頓時流了出來,道衍被打得一懵,剛想還手,又一個扈從繞到道衍背後,找機會一腳狠狠踢了過來!
“呔!”
只聽一聲大喝,如夔牛雷音般轟進眾人耳中,在場之人被嚇得渾身一顫,剎那間一個身長七尺有餘的色目青年抬腿一橫,將踢向道衍的一腳擋了下來,隨後衝上前來一拳將扈從打倒在地!
被打倒的扈從只覺眼冒金星,被打到的顴骨位置好似裂開一般,劇痛難忍,捂着臉哀嚎起來。
道衍也是一驚,循聲望去,來者看上去不像漢人,身形高大,壯碩無比,站定了的氣勢好似一座小山般壓在胸口,眉毛修長超過雙目,兩眼瞪得溜圓,左邊臉上幾根毫毛豎立起來,真是威武霸氣,好似怒目金剛一般。
“好一群惡僧,仗着人多勢眾就敢胡亂傷人,我來會會你們!”
壯漢怒吼一聲,仗着自己身材魁梧有力,也不閃躲,徑直衝着剩下三名扈從衝去。
幾人早被嚇破了膽,驚懼間不敢動手,被壯漢三拳兩腳全部打倒在地。
宗善見來者不善,又不是漢人,恐怕是蒙古或者是色目貴族,眯了眯眼睛,出聲詢問,“你是何人?敢在佛門前如此放肆!”
壯漢輕哼一聲,雙手叉腰道:“沒有見識的狗東西,我祖父今年剛被陛下追封為魯王,我姐夫是當朝太尉賽因赤答忽,你有什麼資格質問於我?”
宗善聞言倒吸一口涼氣,這該不是貨真價實的色目貴族?可這到底是自己的地盤,又是他動手傷了自己的人,盤算了一番后回道:“就算如此,貧僧管教佛門弟子,有何差錯?閣下為何如此蠻橫,打傷我的隨從。”
壯漢嗤笑道:“我就是打了,你又能怎樣?”旋即掃視一番,看到了還賴在地上不起來的掃地僧,走過去將他一把提了起來。
“你這個狗東西!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你若是說一句假話,我就撕爛了你的嘴!”
壯漢獰笑着如鬼怪一般,掃地僧早嚇得魂飛魄散,哪敢不講實話,慌忙喊道:“師叔,是我與他起了爭執,他才動的手。”
“哦?只是爭執他就會對你動手?”壯漢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一些。
“不不不,是我見他老實,連番出言侮辱后他才動手的。”
“看見了吧?老和尚。真是不知道你這樣如蠢豬一般的廢物,是如何通過的試經。”壯漢出言譏嘲,宗善也不敢深辯,只能認栽,冷哼一聲,帶着扈從轉身離開。
壯漢扔下掃地僧,啐了一口,“狗東西,給我滾!”
道衍本以為自己這次性命難保,竟然有人幫忙解圍,心中很是感激,恭敬行了一禮,“多謝施主出手相救,我實在感激不盡。敢問施主姓名?日後定當報答!”
壯漢行事囂張,對道衍卻非常有禮貌,“小師父不必如此,我此次南下遊歷,見到了許多仗勢欺人的狗東西,更是見多了低聲下氣不敢反抗的南人。像你這樣敢用性命維護師父聲名的人,我倒是第一次遇見。”
光顧着讚賞道衍,忘了介紹自己,尷尬一笑補充道:“在下名為察罕帖木兒,字廷瑞,是色目人,漢名李察罕。你覺得哪個叫起來順嘴就喊我哪個便是。小師父是哪裏的僧人?”
道衍又施了一禮,“在下法號道衍,尚未剃度出家,是妙智庵的沙彌。”
察罕帖木兒唏噓不已,感慨道:“一個小小沙彌都能為了師父名聲拼上性命,我大元無數勇士卻已經墮落得如同圈中豬狗!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