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姑娘
溫敘把車開下高速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只能把車停靠在路邊,看着沉默而又執着發亮的路燈發獃。被扔在一旁的手機仍然不知疲倦地響着,在鈴聲快要結束的時候,她才晃過神來,拿起了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你到了嗎?”手機那頭的男人扯着嗓子質問着,語氣像是冷冰冰的鋼鐵,沒有絲毫的溫度。但溫敘還是能聽得出來,他那刻意偽裝下的真實的緊張。
而這個時候,溫敘很喜歡揭穿他的把戲,她的聲音稍稍太高了些,帶着一些戲謔,“還沒有,溫徹,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緊張了。
“阿敘,你得叫我哥哥。”溫徹對糾正這件事情極有耐心而且樂此不疲,而溫敘總是覺得,就算她出生的時間比他晚上幾年,也不用過多的計較。更何況她很喜歡看溫徹嚴肅外表下炸毛的樣子,活脫脫一出喜劇。
溫敘知道,他在故意扯開話題。
溫敘能想像出溫徹在手機那頭窘迫的模樣,這讓她內心得意了幾分,她鬆鬆散散地說道,“放心,就算你沒有見過她,但她始終也是你的女兒。啊,不對,你們做過親子鑒定了嗎?你整天泡在實驗室里抱着乾巴巴的圖紙生活,怎麼知道我親愛的駱駱嫂子沒有讓你戴綠帽子?”
“溫敘,”溫徹顯然生氣了,但實在拿他這個牙尖嘴利的妹妹毫無辦法。
“好了,我接到她之後再給你打電話,你就抱着你的工程圖紙安享晚年吧。”溫敘嘗到了甜頭,自是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
掛了電話之後,溫敘把手機扔到一旁,打開了車窗。冰冷的冬風毫不留情地灌了進來,讓她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她從副駕駛的位置上拿起了深色的鱷魚紋包包,摸了半天才懊惱地發現自己沒有帶上煙盒。她突然想起她和溫徹簽定了有關戒煙的條約,如果讓他知道他的寶貝女兒生活在煙霧繚繞的環境裏,他遲早得瘋掉。
溫敘是在和前男友分手之後開始決定戒煙的,其實戒煙和失戀的感覺一樣,就像是在不打麻醉的情況下,硬生生地把身體裏的一條肋骨抽掉。溫敘實在是不喜歡那種感覺,所以一直沒能完全戒掉。她就這樣斷斷續續抽了近十年。
溫敘重新發動了車子,在八點之前抵達了和溫徹約定好的居民樓。她下車后,才發現這棟樓陳舊而又破敗,像是一個行之將木的垂垂老人。她不敢相信,她的媽媽居然會讓她住在這裏。實話說,這並不是適合孩子生長的環境。
溫敘只能忍着噁心走上了樓梯。
溫敘敲響了302號房的門,等了片刻后,一個阿姨為她打開了門。
阿姨警惕地打量着她這個陌生的外來者,女人總是同性相斥的動物,更何況她看見的是一個比她更年輕更漂亮的女人。她皺着眉頭,略微遲疑了一下,“你是……”
“我叫溫敘,是負責來接孩子的。”溫敘顯然感覺到了她身上帶有的敵意,她微笑着,也不拘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
阿姨猶豫了片刻,還是把她放了進來。
這個時候,溫敘才看到那個女孩兒,她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動畫片。她整個身體細細長長的,衣服就像是掛個在一根光禿禿的竹竿上一樣。她的臉很精緻,完完全全遺傳了她爸她媽的優良基因。如果不是溫徹沉迷工作,她也許會有一個很完整的家庭。
溫敘走了過去,嘗試靠近她。
她注意到了溫敘的存在,這才把視線從電視上轉移到了她的身上。溫敘和她對視着,她覺得她的眼睛就像是梅花鹿的眼睛。很大,而且明亮。
“是爸爸讓你來接我的嗎?”女孩兒睜着大大的眼睛,表情流露出了驚喜。
其實溫敘很喜歡和孩子打交道,她們往往學不會掩藏,而且會把情緒寫在臉上。但如果女孩兒是從那個女人肚子裏生出來的,她只會心生厭惡。
溫敘笑意很濃,這並不能阻止她和這個孩子親近,“是啊,我叫溫敘,我是你爸爸的堂妹,你可以叫我姑姑。”
“那爸爸為什麼不來接我?他是不是討厭我,所以才那麼久都不來見我。”女孩兒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神瞬間暗淡了下來。她控訴着,盡情地發泄着她對溫徹的不滿。
這也難怪,溫徹和駱駱離婚之後,駱駱才發現自己已經有了身孕。駱駱決定偷偷瞞着所有人把孩子生了下來。溫徹知道這件事後,孩子已經從他的肚子裏出來了。他提出復婚,決心為了孩子勉強維持這場婚姻。但駱駱沒有答應,決定自己撫養。
在這期間,溫徹定期把錢打到駱駱的賬號上,作為女兒的撫養費。溫敘從來沒有過問具體的數字是多少,但她很清楚這筆錢能夠讓駱駱母女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至少,她們居住的地方不應該在這裏。
駱駱不允許溫徹探望孩子,卻沒有拒絕溫徹的經濟援助。他們就這樣相安無事的過了六年,直到駱駱找到了願意娶她的男人。這個男人一直不肯接受這個孩子,駱駱只能把孩子交給溫徹撫養。
當駱駱和他提出之後,溫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孩子。
溫敘被她問得啞口無言,一時間想不出什麼辦法應對。
阿姨關上門口,看着女孩兒呵斥了一句,“駱茜茜,別亂說話!”
駱茜茜的身體突然瑟縮了一下,她好像很怕這個阿姨。
溫敘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孩兒叫做駱茜茜。
阿姨衝著溫敘溫和地笑笑,好像剛才的事情從沒有發生過,她低頭拍了拍藍色的圍裙,“茜茜這個孩子有點任性,你也別太慣着她。她的東西我已經收拾好了,你們隨時可以走。”
溫敘把最後一件行李扔進了後備箱后,看到駱茜茜正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面站着。她整個人被包得嚴嚴實實的,身穿着一件深綠色的外套,像是一個巨大的粽子。
溫敘摸了摸她的頭,“我們很快就會見到爸爸了。”
“那我還能見到媽媽嗎?”駱茜茜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
溫敘一時語塞,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們走吧。”駱茜茜沒有在意,或許已經心知肚明,催促着她。
溫敘幫她繫上了安全帶,她不知道駱茜茜的經歷,但她覺得,這些年她過得並不是很好。
溫敘把車停在車庫裏,一手拉着駱茜茜,一手拉着她的行李箱走出了車庫。她已經連續開了近四小時的車,注意力已經快要集中不起來了。一直在她身邊的駱茜茜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如果不是溫敘時不時看了她幾眼,她甚至會以為她的副駕駛座上壓根沒坐着人。
溫敘一向喜歡活潑的孩子,她的話實在是太少了,不討喜。
電梯打開后,溫敘拉着駱茜茜走了出來。剛一出來,她就看到一個男人正站在她家的旁邊,他從包包里拿出鑰匙,正要打開門。溫敘認得這個男人,他叫做沈楊,是一個重點初中的數學老師。現在剛剛十點,他應該是下了晚自習回來。他們已經做了幾年的鄰居了,平日裏也會閑扯幾句。在平時的交流中,她覺得沈楊就像是冷冰冰的數學公式,規律而且刻板。
“楊楊,下晚自習回來了啊?”溫敘一向是自來熟的性格,打起招呼來顯得十分熱情。她知道遠親不如近鄰的道理。
“嗯,月考成績剛出,趁着晚自習給學生講解試題。”沈楊轉過身,和溫敘不咸不淡地說著,他現在正教初三,而且是重點班,他們班的成績一直是升學率的保證。也許是因為天氣太冷的緣故,學生的學習勁頭已經大不如前,連上課的狀態都是懶洋洋的,完全沒有精神。
溫敘對沈楊嚴謹的工作態度十分佩服,她大學畢業后,一直在一家做珠寶生意的外企工作,在公司混了快十年了,上一年才勉勉強強擔任了宣傳部經理的職位。升職了以後,她覺得自己已經走上了人生巔峰,對工作的熱情已經消耗殆盡。
“孩子嘛,總要多點耐心。”溫敘微微仰起頭,看着沈楊這張稜角分明的臉。三十二歲還沒結婚的她根本不知道教育孩子的那套理論,她想起一直沉默着的駱茜茜,覺得十分頭痛。
“這是你女兒嗎?”沈楊顯然注意到了這個孩子,不動聲色地問道。
“不是,”溫敘解釋着,“她是我的侄女,我哥哥工作太忙,沒空帶她,所以把她寄存在我這邊,讓我幫忙照顧。”
沈楊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如果孩子沒吃的,你把她帶到我這裏。我這邊雖然簡陋,好歹三餐正常。”
溫敘楞了楞,才想起駱茜茜還沒有辦入學手續的事,她的工作朝九晚五,中午都是在公司吃工作餐,或是隨便糊弄過去,想要一直照顧她是不可能的。
“那就拜託你了。”實在有求於人,溫敘態度十分真誠。
到家之後,溫敘幫駱茜茜整理衣服,她把一件小豬樣式的睡衣交給駱茜茜,告訴她該去洗澡了。等到她聽到水聲,溫敘才悄悄給溫徹打了個電話。
“我把她接回來了,她叫做駱茜茜,是一個很瘦小的女孩兒。你的決定是對的,駱駱根本沒有照顧好她。你給她的那些錢,她可能根本沒有用在這孩子身上。”溫敘聽到電話接通之後,對溫徹這樣說道。看着這個格體型瘦弱的小女孩,溫敘不得不對她的親生母親有惡意的揣測。
“我知道了。”溫徹的聲音涼得徹骨,就像是剛從冰箱裏撈出來的。
“你什麼時候過來把她接走?”溫敘認真地問道,她很清楚,她根本不可能照顧駱茜茜太久,她不適合做母親這種角色。
“再給我一些時間,阿敘,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溫徹的語氣瞬間軟了下去,他很清楚溫敘吃軟不吃硬的性格。
“我只給你一個星期,如果你一個星期以後還沒有過來接她,我就把她從我家門口扔出去。”溫敘沉默了片刻,不痛不癢地威脅着。
“你不會的。”溫徹毫不猶豫地說道。
溫敘威脅不成,還想說些什麼,卻發現溫徹已經把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