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十六章[06.19]
沈敬隨慷慨激昂地將這些話說完,對着蘇瑜鞠了一躬,言辭懇切:「郡君是陛下最親近之人,當曉之以大義,莫讓陛下為仇恨沖昏了頭腦,使得朝中局勢動蕩不安,方為上策。」
沈敬隨這番話說的自然是頗有道理,三哥剛坐上皇位便大動干戈,免不了旁人議論,逼得那些人孤注一擲,謀逆造反也不是不可能。但殺母之仇,三哥籌謀這麼多年,當真是她三言兩語能夠勸動的?
何況,依着蘇瑜對三哥的了解,沈敬隨能想到的這些後果,三哥豈會想不到?萬一他這麼做有他自己的考量呢?
斟酌着,蘇瑜對着沈敬隨頷首:「大統領的心意我知道了,自當代為轉達。」
沈敬隨有些着急:「我不是讓你轉達我的意思,是讓你一定勸說陛下,讓他緩一緩處置那些人才是。」
蘇瑜沒應,只莞爾一笑,兀自上前幾步,對着御書房外守着的青楓道:「你去幫我通傳一聲吧。」
青楓本就是魏丞的貼身侍衛,如今穿着一等侍衛的鎧甲,倒是器宇軒昂,頗有些英氣。青楓道:「陛下早說過姑娘為平南侯送葬回來,定要過來傳個話,屬下不必通傳,姑娘自行入內便可。」
他素來是最懂魏丞的人,如今聽他這麼說了,蘇瑜也不拘禮,直接推門進去。
第一次踏入御書房,外面天色剛黯淡一些,裏面卻早已染着燈燭了,照的整個大殿敞亮通透,連角落都看得清楚。腳下地板乾淨明亮,映着她白色裙裾搖曳蹁躚。
他身着龍袍,雙手負立站在一副《蘭陵王破陣圖》前,身姿挺拔,氣度高貴,又有些莫名的孤寂,舉目看去熟悉中夾雜着陌生。
書案前有些凌亂,奏疏七零八散扔在地上,旁邊是摔碎的瓷盞碎片,溝壑中殘留着褐色的茶湯和茶葉。
蘇瑜默默走上前,彎腰將那些奏疏一本一本撿起來。便在這時,耳畔傳來他凌厲中暗含惱怒的聲音:「滾出去!」
蘇瑜身子微顫,定了定神才柔聲喊了一句:「三哥,是我。」
他先是一怔,迅速轉身,見她彎腰在撿地上的奏疏親自過來拉她起來,把她手裏的奏疏奪過扔在案桌上,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在平南侯府用晚膳了嗎?」
蘇瑜笑着搖搖頭:「跟蘇琅和大嫂她們說了會兒話,不覺間便這個時辰了。對了三哥,我今兒個看見落雪了,長得真好看,琅丫頭和琳丫頭說落雪的小嘴兒像我,三哥你見過她嗎?」
「是嗎?」魏丞寵溺地幫她拂了拂髮絲,「像你這個姑姑,那可是她的福氣。」
「剛巧三哥也還沒用膳,待會兒你留在御書房陪三哥用膳。」他說著,喊了內監總管齊臨進來,吩咐一聲便拉了蘇瑜去旁邊的坐榻前坐着。
有宮人進來收拾凌亂的奏疏和破瓷盞,也有人給蘇瑜奉上了些點心,有芙蓉糖糕和桂花藕粉餅。魏丞在她對面坐着,把點心往她那邊推了推:「晚膳要等一會兒,你若餓了就先墊一墊。」
他對她總是無微不至的貼心,絲毫不見了方才那副凌厲盛怒的樣子。
蘇瑜思索着,還是壯着膽子道:「方才沈大統領在御書房外跟我說了些話,我聽着也有些道理,三哥要不要聽聽?」
魏丞嗤笑:「他倒是有膽子,托你來做說客。」
蘇瑜觀察着他臉上的表情,見他似乎沒怎麼生氣,主動跑到他旁邊坐着,扯着他的胳膊說:「三哥想為秦皇后報仇的心情我能理解的,但是現在根基不穩,如果一下子動了很多人,只怕會鬧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日後誰還敢為三哥效力呢?古人不是都說嗎,為君者以仁義治天下,三哥皇位還沒坐穩,更該行仁義之事才對。」
她說的一板一眼,魏丞卻突然勾唇笑了:「平日讓你看書都是囫圇吞棗的過了,這會兒倒是能說會道。」
「那三哥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她歪着腦袋問他,昏黃的燭光映着她嬌俏如玉的面頰,粉面含春,秋波劉盼,動人的緊。
蘇丞心上似有什麼撞擊了一下,目光柔和地為她捏了塊芙蓉糖糕遞過去,溫聲道:「你這麼說對也不對,須知人有善惡,事有對錯,仁義也要用對地方才是。」
蘇瑜接過他遞來的點心,懵懂地看着他。
他道:「三哥固然是為了母后報仇,卻也並不全是徇私。賈氏黨羽個個兒都是姦邪小人做派,當初既然能違背良心出賣我母后,日後難保不會做出更大的錯事。何況,那些人這幾年來做過的舊賬數不勝數,簡直便是朝廷的蛀蟲,若不儘早拔去,那才叫國無寧日。」
「可是如果都處置了,朝中要員得裁減不少,一時之間能全都補回來嗎?」
魏丞斟了茶水,慢悠悠道:「賈氏兄妹當政之時奢靡無度,加封的不少官員根本就是閑職,平日裏無所事事,卻揮霍着百姓的血汗銀,趁這個機會一併撤掉,國庫也還能少些壓力。」
蘇瑜頓時瞭然:「我知道了,三哥不是為了報仇,而是藉著這個由頭裁減官吏,縮減用度。罷黜那些閑職,國庫每年便能少發放許多俸祿,可以用在修邊防建水庫上,於百姓而言自然是大利的!只不過那些人被賈氏兄妹養的胃口大了,三哥這麼得罪他們,朝堂上肯定會怨聲載道的。」
魏丞笑着戳戳她的腦門兒:「小腦袋瓜里還算有點東西,不枉三哥教你這些年。」
蘇瑜揉揉腦袋,關切地問:「三哥,你不怕屆時朝中動蕩不安嗎?」
「三哥既然敢做,自然不怕他們鬧起來,不過是些唯利是圖的小人,對付他們三哥有的是辦法。」說到政事,他眼睛裏泛着光,身上自然散發出高高在上的威嚴氣度來。
蘇瑜鬆了一口氣:「三哥有主意便好,我就怕你是一心為秦皇后報仇,失去了理智。」
魏丞看向她,眉眼溫潤:「什麼事都不足以讓三哥失了理智。」除了你……
魏丞不敢想如果當日瑤台上葬身火海的那個人是她,如今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或許,他會瘋掉的吧,哪還有心思管這些事情。
蘇瑜含笑吃了手裏的點心,又想到了今日在平南侯府時大嫂嫂說的話,思忖着道:「三哥,如今你做了皇帝,皇宮便是你的家,日後都是要住在這兒的,可是我……」
她話沒說完,抬頭卻見魏丞一隻手臂支在榻几上,大拇指揉了揉腦門兒,看上去十分睏乏。
蘇瑜沒說完的話又咽了回去,小聲問:「三哥是不是很累?」也是,剛坐上帝王,自然是很忙很忙的,怕都沒多少休息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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