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離婚】
離婚,夏沐想過很多次,甚至是在結婚的那一天,這個念頭也會突然跳出來,有時連她自己都會嚇一跳。
“兩位想清楚了嗎?我這個章蓋下去,你們兩個可就不是夫妻了。工作人員表情嚴肅,手裏拿着公章,眼神里是一種麻木的冷漠。
也難怪,每天離婚的人那麼多,每個人說起理由都可以淚流滿面。在成年人的生活里,柴米油鹽醬醋茶,每一樣提出來,問題都少不了。
只是在Z國人的觀念里勸和不勸離,寧拆一樁廟不拆一樁婚。所以工作人員給足了她們反悔的時間。
“想清楚了。”夏沐的聲音很低,但很堅定。
結婚五年,她和高祈一直相敬如賓,感情不深,卻無爭吵,平平淡淡。如果一定要她說出非離婚不可的理由,她倒還要想上半響。是他對她不夠好嗎?當然不是。他們從小就認識。一起長大,一起上學,青梅竹馬。就連大學,他也一定要來到她所在的城市,放棄去北京一流學府深造的機會。
無論是誰提起高祈,都是,哇,暖男啊。而她卻總是聽得木然。
多半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吧。
高祁看了夏沐一眼,眼睛裏是深不見底的憂鬱。曾經為了把她綁在身邊,他做過很多瘋狂的事,軟禁,跟蹤,查她手機,翻她的包,扣壓她的身份證,甚至是在她提起離婚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種想要掐死她的衝動。從半年前,她就有了離婚的想法。他用父親的病拖着她,總是在想,如果有了孩子,也許就好了。他試過很多方法,企圖讓她懷孕,甚至用過強,但每當她反抗不過跪在地上求他的時候,他就心軟了。
“你呢?”工作人員看向一直沉默的高祁,“沒想清楚就回去再想想。”
夏沐依舊低着頭,她心裏不是沒有其他感覺,她也會有幾分動搖,但這是她想了五年才下的決定。她一面在心裏告訴自己要勇敢,一面又對身邊這個一起生活了五年的男人心存愧疚。
“想清楚了,蓋吧。”高祈的聲音里毫無波瀾。
夏沐的手顫了一下。
就這樣離了,兩個人從民政局走出來,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彷彿是為了給她們這段婚姻一個徹底的終結。兩個人都沒有帶傘,站在民政局門口,誰也沒說話。
這段婚姻竟然持續了五年,五年,漫長的五年。房子是高祁付的首付,房間裏所有的傢具都是高祁用自己的錢一樣一樣買回來的。她不過拎着一隻小小的行李箱就住了進去。一紙協議擺在桌子上,雙方簽上名字,她們正式開始了試婚的生活。這個婚姻在外人看來再正常不過,但只有她們兩個人知道,她們同住一間屋檐下,卻各回各的卧室,各睡各自的覺。
一定要說有點什麼聯繫,大概是每天早上會一起出門坐同一輛車去上班。她們上班的路線一樣,高祁把她送到公司后就趕去單位,中間只隔了兩條街。以前上學的時候,高祁就經常騎單車載她上學,在她看來這很正常,幾乎都不屬於婚姻生活的一部分。
她們的婚姻有名無實,更像小孩子玩的過家家遊戲,可以隨時結婚也可以隨時離婚。
“對不起,高祁,我沒有遵守約定,”夏沐低着頭,雙手絞在一起翻飛,這是她內心歉疚一直有的小動作。
“算了,已經離婚了,說這麼多有什麼用,”高祁摸着夏沐的臉,“別哭,哭了,丑。”
夏沐破涕而笑,卻哭得更厲害了。
“不能哭,”高祁把她的臉捧起來,讓她面對着自己,他像往常一樣擦去她臉上的眼淚,笑了,說,“夏沐,我不打算原諒你,但我依舊希望你幸福。”
“對不起,”夏沐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以後,你找個好姑娘就趕緊結婚吧。不要再遇到我。”
“結婚就算了,太累了。”高祁嘆了一口氣,把離婚證拿在手裏看着,“這個東西估計就是我們最後的聯繫了吧。”
剛結婚那會兒,高祁每天下班都要把結婚證拿出來看看,當個寶貝似的,親了又親。晚上睡覺,還要把它壓在枕頭下面,生怕別人搶了去。夏沐想到這些,鼻子一酸,差點又哭了。
“你哭什麼?”高祁瞟了她一眼,“該哭的是我吧,被你拋棄了,還不能有怨言。就連罵你一句都覺得自己他媽的混蛋。你說,但凡我狠心一點兒,就是不放你走,你會不會恨我一輩子?”
一輩子?恨他?
夏沐看着他,一時語塞。她們認識了二十八年,從她有記憶開始,他就一直在她的生活里進進出出。她沒法跟他睡在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真的就是她的一個哥哥,從來沒有過其他身份。
夏沐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從包里拿出一張卡遞給他,“這張卡里有十二萬。這五年,你的工資,我存了一半在裏面。你把它拿着。”
高祁把卡拿在手裏,翻過來翻過去地看了看,“我一直以為你都不知道銀行的大門怎麼進,這些年,我給你的錢,你一分錢都沒用過,除了給爸交醫藥費,全存在這張卡里了吧。”
“我自己有工資,你爸身體不好,要用錢的地方很多。”
高祁冷笑到,“這麼快就改口成你爸了,夏沐,看來離婚對你來說也不是一件好事吧,至少沒離婚,你還有個爸爸。”
這句話多少傷了夏沐的心,“隨便你怎麼想。我只是希望,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還是好朋友。”
“像以前一樣?”高祁臉上突然青筋暴露,他一把抓住夏沐的一隻手臂強迫她把臉仰起來看着自己,”還能像以前一樣嗎?你知不知道從13歲開始,我每天想的都是什麼嗎?我想着我要好好上學,努力考個好大學,找份好工作,然後帶上你遠離你陳淑芬,讓她不再打你,讓你過好日子。我甚至還想過,我們一定會結婚,然後生兩個孩子。可你不喜歡小孩兒。夏沐,你到底是不喜歡小孩兒,還是不喜歡生我的小孩兒?如果是他呢?如果當年,他沒有走,你們順利結婚了,現在的你會不會已經是很多個孩子的媽媽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着他嗎?哪怕他讓別的女人懷孕,你也甘願當個后媽。“
”別說啦。“
”你害怕了?你怕聽,我偏要說。你是不是也去求過他?每天關注他在新疆過得好不好?一有時間就去什麼新疆的記錄片,你是不是就想過去找他,就算我們結婚了,你也願意爬上他的床。“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把高祁的臉打得往一邊甩去。
夏沐哆嗦着嘴唇,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眼角掉下來,”高祁,你難道不明白,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嗎。”
高祁咬着下嘴唇,他失控了。他不想失控,他也想和她好聚好散,至少她們還能像以前一樣。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腦子裏不斷不斷湧現的那些猜想。離婚後,她會去哪兒?會不會第一時間就去找她。
該死的,他一想到她和他有可能破鏡重圓,就嫉妒得想殺人。
“高祁,是我對不起你,這筆錢,你拿着,以後不要再遇見像我這樣的女人,我走了,你保重。”夏沐把銀行卡塞到高祁手裏,轉身走進了微微細雨中。
身後的男人倉皇地追了兩步,最終隱忍着眼裏翻湧的淚水,痛苦得閉上了眼睛。
家裏沒有太多東西要收拾,她很少買衣服,也沒有買化妝品,要說麻煩,估計就是卧室里隨處可見的那些書了。陽台上的花,她也想帶兩盆走,但她這次要去的地方很遠,原本也只是打算去散散心。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她還沒想好。她嘗試整理了一下。發現,想把它們都帶走,有些困難。在這裏生活了五年,突然要走,還有些不舍。
最後,她只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一雙運動鞋,一隻紫色行李箱。家裏依舊跟平常一樣,好像她只是出一趟遠門。但當那扇門重重地關上,當她把鑰匙壓在門口的地墊下面,她才後知後覺,心裏湧起一股酸楚。從今往後,這裏就再也沒有她夏沐的位置了。
買了去南寧的火車票,決定轉車去北海。
候車室人滿為患,站了很久才等到一個座位。很快睡着,小小的背包抱在手裏,行李箱用腿攔住防止它到處滾動。
不知睡了多久,一個小物件砸在身上,像在夢裏經歷了一場生死劫,把她驚醒。她茫然地抬起頭,看到眼前一臉抱歉的婦女,手裏抱着她兩歲的女兒。
“不好意思,孩子頑皮,不小心掉出了,沒弄疼你吧。”
是一桶泡麵,老壇酸菜味的。婦女一隻手抱着年幼的女童,一隻手拉着行李箱,女童手裏拿着一個空的膠袋,想必那裏面就裝着這桶泡麵。也許是女童拿在手裏當玩具,泡麵不小心掉了出來。
“不礙事,”夏沐把泡麵遞給女童。女童沖她眨了眨眼睛,很調皮。
廣播裏響起檢票的聲音,夏沐站起來,拉着行李箱走在擁擠的人群之中。她感覺到手機的震動,但人太多,她根本沒有時間去看是誰打的電話。
就這樣,一直到進了車廂,找到自己的床鋪,安置好自己的行李,等一切弄妥當,火車已經開了。
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然後才把手機拿出來,三個未接來電一條短訊,一個是高祁的,另外兩個卻是陌生號碼。高祁還發了一條信息:如果你玩累了玩好了,還想回來,我等你。
她回他,你不用等我。去找個合適的人結婚吧。
夏沐一直覺得,這個婚姻不是她一個人的牢,如果沒有遇見她,高祁也許會更快樂。
她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高祈的回信,然後才撥通了那個陌生號碼。
“喂,”
“喂,”
這聲音……
“夏沐,”
這聲音……
夏沐突然不敢說話。
一個渾厚而清亮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他說話的時候習慣拖一點兒尾音,像催眠曲裏面好聽的那個慵懶的音調。在她的整個青春年華,這個男人,這個聲音曾經是她午夜夢回睡不着無數次獨自咀嚼的秘密。
“我是宋羨知。”男子說。
宋羨知……
真的是他。
世界彷彿停頓了一般,夏沐沒有說話,他也不再說話。
大概過了一分鐘,宋羨知先開口,“我下午四點剛回的桐城,跟高祁打電話,本想約你們一起吃個飯。”
“哦,”夏沐沒想到是這個開頭。
“聽說你們離婚了,夏沐,是真的嗎?”宋羨知說完,一連咳嗽了好幾聲,
他感冒了?在新疆的這五年,他過得不好嗎?聽說很多人因為高原反應都會水土不服。他也是嗎?
“對,我們離婚了。”夏沐很平靜。
宋羨知沉默了幾秒,說,“你在火車上嗎?我好像聽見了鐵軌的聲音。”
“是,我在火車上。”
“準備去哪裏?”
“北海。”
“北海,”宋羨知語氣平淡,“準備玩幾天?”
“現在,還不知道。”
一時又無話。
“夏沐,出去玩,注意安全。”
“好。”
電話掛斷,夏沐心裏有一瞬間的惘然,很彷徨。她不知道,宋羨知是如何知道她離婚了。離婚,不過是早上剛發生的事。不會這麼湊巧,他就在這時候打電話給高祈。而更奇怪地是一直針鋒相對的兩個人,卻意外敞開了心扉。在夏沐的認識里,高祈不太可能跟宋羨知說他們離婚的事情。他們從高中起就一直水火不容。
但很快,她就沒有心思想其他的事了。之前掉泡麵砸她的那對母女剛換了卧鋪的票,剛好就在她對面,但是個中鋪。她睡的下鋪,自願和她們對調了床鋪。
婦女千恩萬謝,說,“我今年三十了,你就叫我李姐吧,”
夏沐,今年28歲,比李姐才小了兩歲,也許是生了孩子比較操勞,李姐看上去要比夏沐大了一輩。
接下來的旅程,夏沐充當了李姐閨女的臨時玩伴。她有很小孩子的一面,嬉笑打鬧,玩遊戲,講故事。小女孩兒叫悠悠,很是喜歡她,甚至想和她一起睡覺。
李姐很不好意思,說,“悠悠,阿姨的床鋪小,我們不去擠阿姨好嗎?”
悠悠才兩歲,只會說簡單的詞語,大多數時候,她打手勢,即使這樣,夏沐也能明白她大部分的意思。
上鋪的女學生探頭下來,說,“你們可以小聲點嗎,我肚子疼,一直睡不着。”
李姐臉上不太好看,但也沒說什麼。夏沐上床去睡了,一覺睡醒,已經是晚上。
李姐即將到站,把悠悠推給夏沐,“幫我照看一會兒,我去去就回來。”
夏沐以為她是去廁所,她沒想太多,陪悠悠玩遊戲,講故事。火車到站后,李姐遲遲沒有回來。夏沐意識到可能出了什麼問題。她抱上悠悠去廁所找,慌亂中忘記自己的包還放在床上。她找了一圈,總算看到李姐從另一頭的車廂擠過來,臉上有慌張的神情。
“不好意思,記錯車廂了,走反了方向。”
“沒關係,我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不會,不會,就是記性不好,一孕傻三年。”
李姐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抱着悠悠準備下車。悠悠一直很喜歡夏沐手上的那串珠子,夏沐把它卸下來塞到悠悠手裏。
“再見了,小悠悠。”
李姐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表情,她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這節車廂里的人想必大多都是去南寧的,下車的人不多,好像只有一兩個。
多數人都在排隊等廁所開放。上鋪的女學生也是,她去了很久。
李姐下車后,夏沐睡到自己的床鋪上。閉上眼睛眯了一會兒,下一個站就是目的地了,看手機上的天氣預報,南寧似乎在下雨。這不是看海的好季節,但她就是想去海邊走一走。
睡在上鋪的女學生從廁所過來,看見夏沐單獨一人,不見了李姐,就很好奇,問她,“你姐呢?”
“你說李姐?”
“就是剛剛和你玩的那個小孩兒的媽媽啊,她不是你姐嗎?”
“不是,”夏沐搖了搖頭,“剛認識。悠悠很可愛,我很喜歡小孩子。”
女學生的臉色大變,說,“我剛剛看見李姐翻你包了,她說你是她妹妹,上廁所沒帶紙。”
夏沐意識到事情好像不太對,坐了起來,心裏卻還抱着某種希望,“應該不會吧。李姐人很好的。”
女學生不為所動,指着夏沐的包,說,“你還是看看你掉什麼東西了沒有。我一直覺得她鬼鬼祟祟的。你睡覺的時候,好幾次她都想拿你包。”
夏沐的腦子裏空空的,她不願意相信李姐對她起的壞心,甚至在希望,包里的所有東西都還在。她不願意去面對那些壞的事情,不想把人心想的太壞。一旦發生不好的事,第一時間,她會逃避這個問題的存在。
她把錢包打開,裏面原本有兩千多的現金,現在只剩下三十塊的零錢了。
“趕快報警啊,她應該還沒有出站。”女學生氣憤地說。
夏沐情緒低落,也許這就是她傷害高祁的代價吧。她腦子裏浮現出悠悠可愛的笑臉,搖了搖頭,“算了。”
“怎麼能算了呢?她把你錢都偷走了。”
“至少,她還給我留了三十塊錢。”夏沐自欺欺人地笑了笑。
“你心也太好了吧。”女學生說,“如果是我,肯定下車去找她,你對她那麼好,她還偷你錢。”
火車鳴笛,緩緩啟動。
夏沐手裏拿着那三十塊錢,心裏有些蒼涼。人果然是不能太自私的,會有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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