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9章:再次不辭而別
趙婷沒有放歌,就這樣靜靜地向遠處的山頂開。我扭頭偷瞄着她的側臉。雪白的下巴,冷靜的表情,完全是她平時一副高冷的模樣。
一路無話。趙婷將車子開到山頂。優雅的下車,抬頭望向頭頂的星海。順着她的眸光望去。點點繁星連成一片,頭頂的蒼穹似乎開了一扇窗,明亮的星雲彷彿是浩瀚的海洋,呈現在我和趙婷面前。
早就聽說過北極圈內的夜空,沒有世間的紛紛擾擾,格外恬靜通透。今日一見,果然是世間奇景。
趙婷舉起那隻戴着手銬的胳膊,好似想要將天上的星星摘下來。可它們雖然近在眼前,卻是那樣遙遠。看似觸手可及,卻永遠碰不到邊。
良久過後,趙婷慢慢把手放下了。她從車裏拿出一盞特別小的孔明燈,點燃送向那遙遠的星海。那盞孔明燈只有一個圓筒大小,內部似乎還放了一封信件。
趙婷望着漸飛漸遠的孔明燈,臉上的表情先是期盼,后是失落,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我試探性地抓起她的手,想要讓她從這致命的孤寂中解脫出來。想要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無論何時,她身邊還有我。
趙婷沒有拒絕,只是望着飛向蒼穹的紙燈出神。
“夢峰。你說這天上的星星,是不是一個個未出世的孩子?”趙婷問。
她冷不防的冒出這麼一句話。嚇得我都有點兒不敢回復。
我支支吾吾,“可能,或許…”
趙婷直視着我的眼眸,那意思就是,讓我有話直說,不用考慮。
“姐。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因為種種原因無緣和父母見面。正如那句名言。人活着,生活就得繼續,學會放下,才是洒脫的人生。”趙婷讓我有話直說。我沒經過大腦吐了一連串的心靈砒霜。
可是這些話說完我就後悔了。趙婷若是真能放下,又怎會如此偏執。想來那張孔明燈里的小信,就是趙婷給我們未出世孩子的緬懷。
果然,趙婷面色一冷,手背一甩,冷厲的巴掌抽向我的側臉。隨後,我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可我放不下。憑什麼我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憑什麼?”
我嚇得一個哆嗦。低垂着眸不敢看她。我知道趙婷需要發泄。人遇到麻煩總憋着肯定會出問題,只要發泄出來就沒事了。
我仍然抓着她的手,只求她能把自己心裏的委屈全都都釋放出來。我做了幾個深呼吸,唇角突然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滑過。趙婷剛才打我的時候,手銬撞到了我的鼻子。
此時鼻血順着唇角落下,給人一種悲壯的感覺。可就在這時,一縷香風湊了過來。抬眼一看,是趙婷遞過來的手絹。
我顫着手接過,卻並沒有拿它去堵鼻血。
“峰。我對你是不是太狠了?”趙婷問。
我將手絹兒放到自己懷裏,“沒有。婷姐永遠是對我最好的人。”
趙婷眸光晶瑩,淚水在眼角打轉,卻始終沒有流出來。“我要給我的‘夢婷’拉一首曲子。”(夢婷是我和趙婷未出世的孩子。)
說完,在車裏拿出小提琴,站在這山巔,再次奏起悠揚的樂曲。她這次演奏的是我從未聽過的曲子。曲調歡快柔美,沒有一絲傷感。
望着在星海下獨奏的趙婷,我心生愧疚。默默的將她腕上的手銬打開,默默的注視着她拉琴時,沉醉的表情。
一曲做罷。趙婷放下小提琴,望向頭頂的星空,大聲喊了一句,“夢婷,我的孩子。咱們來世再做母子。”
見她這樣,我鼻子一酸,淚水也開始不爭氣的打轉。但不想讓趙婷看見傷心,有淚也只能偷偷的藏進心裏。
那一晚,我和趙婷看了很久的星星。很久很久,直到群星逐漸隱沒,我二人仍就不捨得離開。她像講故事一樣,講了這四個月來,她懷孕時的每分每秒。
彷彿是過時鐘一般。一天天細微的變化。一次次和“胎兒”心靈之間的溝通。趙婷認真的敘述,每一個細節都有着她獨到的體會。我在她身邊默默的聽。當得知我走後,她的黯然,她的孤獨,我就有種把自己抽死的衝動。
如此的不負責任。我簡直是禽獸不如。趙婷別說踢斷我幾根腳趾。就算踢斷我的老二也並不過份。
次日凌晨,趙婷帶着我重新回到了“仙姑堡。”趙婷躺在了躺椅上。我則像小貓一樣躺在她腳下的地面上。這一覺我睡的很沉。朦朧的感覺到,一個女人兒從身後抱住我。那樣暖,那樣充實。
我翻過身,和她相擁在一起…
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疲憊的我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找人。昨天我打開了和趙婷之間的手銬,不知她有沒有趁我睡着再次溜走。
我這個人第六感有時不太准。有時卻格外的准。東張西望了一圈兒,果然不見趙婷的身影。
我如同猛鬼上身,立刻從地上彈起來。周圍靜悄悄的,只有那落地式的嬰兒床在房間中晃來晃去。
我走上前。那張嬰兒床里,只有一把水晶小提琴。旁邊還有一封信。打開,倉促的看了一遍,娟秀的字跡,正是趙婷的手筆。
“親愛的峰。請允許我這樣叫你。認識的這幾年裏,咱們聚少離多。但牽挂卻無時無刻。謝謝你,給了我勇氣、讓我做了一次我自己。
另外還想說一句。通過這階段的相處,我發現,你對我的感情已經變了。亦或許是我變了。咱們可能再也做不回曾經天真無邪的姐弟。但我會祈求上帝、保佑你一生平安。雖然你我沒有結果。但不妨礙我會愛你一生。
我能感覺到,你現在心心念念的人不是我。‘雨微’那顆心通過移植、還活在人世,去找她吧。我不想你的人生有任何遺憾。”
我小心的將信用手絹包好。不可否認,婷姐又跑了。留下一封簡短的信跑了。失落,孤寂。沒有了趙婷,我還留在這裏幹嘛?
最後撫摸了一下那精緻的嬰兒床,決絕地向門外走去。路過林貴妃沒有側頭,走出“仙姑堡”沒有回頭。希望離開我后的趙婷,可以重新開始生活。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影子裏的藍芝問。
我嘆了口氣,“不知道。無家可歸的人,又能去哪兒?”
藍芝從我的影子裏跳出來,“其實趙婷走的時候,滿眼都是留戀。她其實是捨不得離開你的。只不過現在失去了孩子,過於敏感,不能接受你心裏有人的事實。我順着氣味可以找到她,你再發揚一下死纏爛打的精神,肯定可以把趙婷追回來。”
季影和林貴妃也湊了過來,望着二人殷切的眼神,我已經猜到了她們想說什麼。當下擺了擺手,回頭凝望了一眼古樸的仙姑堡。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來這裏。縱使這裏有很多美好的回憶,沒有趙婷,仙姑堡也只是一座空城。
“我了解她。她這次是真不想見我。讓她冷靜一下,時間會把她重新拉到我身邊。”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個世外桃源。
…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我再次回到了冰城。我去找過“王坤。”(那個帶走雨微心臟的人體器官捐獻協調員。)不過他有他的職業素養,對於受體的事兒不會透露一個字。即使我對他動了大刑,這傢伙仍然是堅貞不屈。
無奈的我開始在冰城的各大醫院尋找。在雨微死的那一天裏,接受器官移植手術的人都被我列為目標。讓我沒想到的是,當天手術的人竟有30多人。他們在接受器官移植后,有的去了內地。有的乾脆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我儘可能的去尋找。幾乎跑遍了東北三省。但他們的行蹤軌跡我毫無頭緒,結局可想而知。
秋去冬來,幾經輾轉,我來到了冰城“維總”的西餐廳。趙婷說的沒錯。我的心裏確實住着很多人。但內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向我召喚。
“雨微還活着。還活着…”
在我的潛意識裏。心臟移植可以保留記憶不是什麼靠譜的事兒。雨微的心如果真的牽挂我,她怎麼可能不回來找我?可即便如此,那顆被移植的“心”仍然是雨薇在這個世界留下的唯一痕迹。作為她的奴僕,作為她的愛人。我都應該找到她。
夜晚,我一個人坐在西餐廳的角落,聽着歌手們唱着懷舊的歌,眼角發酸,卻沒有淚水。
“時光一去不復回,往事只能回味…”(餐廳歌手清唱)
或許我天生就是個懷舊的人。對我有恩的人我會拼了命的報答。對我有怨的人,我會撕咬掉他的靈魂。
我叫了一杯“百家得蘭姆酒,”但沒有喝,就這麼一直聽着那醉人的歌聲。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身着短旗袍的“藍鳳。”她就坐在臨近歌手的地方。我以為自己這兩天酒喝多了,出現了幻覺。人在空虛時,總會想見到自己親近的人。
直到藍鳳捧着一杯香檳走到我面前,我才知道她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我眸光晶瑩的望着她,但淚水始終沒有流下。藍鳳撫摸着我的頭髮,不斷的安慰,“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