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番外一(2)[07.10]
這座歷經數百上千年的繁華重鎮,二十年裏接連遭遇兩次戰火重創,原本的百姓要不就成了入侵者刀下亡魂,要不就逃得遠遠的,這城就這麼衰敗了。
徐靜書揉了揉傷感淚眼沉默了。
走過兩個街口后,徐靜書才忽地疑惑道:「咦,這裏不是划給慶州的么?之前慶州險些就與淮南、允州聯起手來造反了,皇帝陛下……皇伯父,他為何還會選慶州的溯回城來辦今年的冬神祭典?」
想想似乎還挺自相矛盾的。既出於安全考量,謹慎到事到臨頭才公佈祭典的時間與地點,卻又要去選一個地方勢力並不安分的地方,真是聖心難測。
「建朝五年溯回城的民生還無起色,說到底是因為這裏曾被屠城,許多百姓心有餘悸不敢入城。今年冬神祭典選在這裏也算是給百姓定個心,往後陸續就會有附近郊外、山中百姓慢慢往這裏來。之前幾年冬神祭典的選址也是如此,事後多少都能見些成效。」
恢復民生四個字說起來輕巧,但要在千瘡百孔的廢墟上一點點重聚生機不是揮揮手下道令就能辦到的。
「我們這輩人的擔子,不比復國驅敵來得輕,」徐靜書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眼角餘光卻被一個鋥亮的頭頂吸引了,「欸?僧人?這裏有寺廟?」
趙澈想了想:「嗯,城東有個‘積玉寺’,幾百年的古剎了,前朝時出過很多有名的武僧。要去瞧瞧嗎?」
「好呀。」
經歷了前朝亡國時的「溯回屠城」,又經歷復國之戰時的激烈交戰,溯回城中許多城牆上都有殘酷的痕迹遺留。
可位於溯回城東郊山腳下的積玉寺不愧是有數百年傳承的古剎,樓高牆厚,看起來並無城中那種飽受戰火摧殘的痕迹。
想是最近因冬神祭典之故,從各地提前趕來的達官貴人極其親眷們閑來無事,便在這裏扎了堆,使冷清多年的積玉寺突然香火鼎盛了。
來來往往的人里不免有京中來的熟面孔,時不時有人湊上來執禮問好。徐靜書通常都是還禮過後就不知說什麼,好在趙澈會擔下與人寒暄的重任,她便樂得走神眼神四下打量。
東張西望間,遠遠就瞧見了身着皇城司武官袍的李同熙——
與之前在泉山瀾滄寺一樣,他對僧人們的態度實在有些……令人髮指。
徐靜書皺眉看着他與兩位僧人相互推搡,一時不知自己該不該上前勸阻。
「李同熙!叫你來是做事的,不是惹事的!你再這樣,就給我滾回京去!」
響徹雲霄的怒喝驚得枝頭殘雪紛紛下墜,原本還噪噪切切的香客們頓時安靜下來。
趙澈扭頭看過去,無奈地搖了搖頭,示意徐靜書跟着自己,便舉步行過去。
「周大人,天乾物燥,壓着點火啊。」趙澈淺笑寒暄。
「信王殿下安好,」皇城司指揮使周筱晗淡淡執禮,「信王妃殿下安好。」
這位是復國之戰中年輕的功勛名將之一,從武德元年起就擔任皇城司最高官長了。
徐靜書趕忙回禮:「周大人安好。」
「失禮了,」周筱晗嘆氣,忿忿瞪了李同熙一眼,「我們這兒還得接着清查有無可疑人員,人手不夠得連我都來充數了。這混小子倒好,正事不做,走哪兒都光顧着同僧人過不去,有時我真是氣得想一拳捶扁他的狗頭。」
李同熙沒吭聲,站得筆直,看起來莫名倔強。
趙澈笑笑:「可能他八字重,進這種清靜地就不自在。周大人消消氣,我幫您將他拎出去捶。」
「多謝您了!別手軟,打死算我的!」
雖周筱晗話是這麼說,可京中誰不知皇城司兩位指揮使大人對李同熙這個刺兒頭惜才得很。她這也是看出趙澈是好心圓場,就順着台階下了。
沉默地隨着趙澈與徐靜書一道出了積玉寺后,李同熙終於開口了。
「多謝。」他是對趙澈說的。
「客氣。」
等他倆打完啞謎,徐靜書一臉認真地對李同熙道:「你明明是個好官,為什麼對僧人們就總是很不耐煩呢?」
「何止僧人?我對百姓也沒多耐煩啊,」李同熙活像破罐子破摔似地,一臉不屑,「沒見三天兩頭有人告我在緝兇掀攤子、傷路人?」
「你、你……」徐靜書被他噎得一哽,「你一定有什麼苦衷的,對不對?!」
不管別人再怎麼說,哪怕他自己也承認,徐靜書還是不願相信他本心就是惡的。
武德元年秋日,李同熙踢開甘陵郡王府那間暗室的門時,十一歲的徐靜書看到了暌違已久的陽光,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後來是他護送她去就醫的,路上怕她失了求生意志睡過去,同她說了許多話。
她始終記得當初那個少年武卒言語裏那份赤忱與堅定,所以她認定他絕不是個壞人。
她的問題讓李同熙愣了愣,旋即看向趙澈:「你沒告訴她?」
趙澈搖搖頭。
「你倒算個真君子,」李同熙笑嘆一聲,自嘲般搖搖頭,「罷了,她若好奇,你便告訴她也無妨。我相信你。」
語畢,他徑直轉身走開了。
趙澈想了想,還是對着他的背影溫聲勸一句:「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既已決定放下,就別再和自己無謂較勁。」
是夜,徐靜書斜身躺在被窩裏,將冰涼的雙腳貼在趙澈腿上。
「喂,今日在積玉寺,你和李同熙打的什麼啞謎?」她動了動腳趾,在他腿上蹭了蹭,「你知道他為什麼對僧人那麼凶,對吧?」
趙澈靠坐在床頭,翻着手中的冊子:「當初前朝亡國時,僧人們大都自掃門前雪,關上山門一心向佛。李同熙就覺他們平素享着民眾供奉,在山河破碎、流血漂櫓時卻冷眼旁觀,他心寒不齒。」
這個緣由大大出乎徐靜書的意料,她長長嘆了口氣,撓頭:「僧人本來就是不問世事的。若能站出來抗敵,那算義;沒站出來,好像也,不用這麼生氣……吧?」
「李同熙和旁人不一樣。外敵入侵時只顧保命的人,在他看來都……不知道怎麼說。總歸他心裏有過不去的坎。」
徐靜書倏地張大眼,仰面望着趙澈:「什麼坎?」她就知道李同熙是有苦衷的!
「那是他的秘密,你還是別問的好。」趙澈有些為難。
徐靜書「蹭」地坐了起來,激動地拽住趙澈的胳臂:「在積玉寺門口,我明明聽到他對你說,若我好奇,你可以告訴我!」
畢竟這是出門在外,不比平日在王府,此刻可沒人在外頭通夜燒着地龍的火,房中寒意沁人。
她這猛地一坐起來,厚厚的棉被從肩上滑下,凍得當場一哆嗦,麻溜地又縮回去躺下,齒關顫顫直打架。
看她被凍得可憐兮兮,趙澈笑笑放下手中冊子,吹熄床頭燭火躺下去,將她整個摟進懷裏。
「背後說別人的秘密,不太好。」
「他自己都同意你說給我聽的,」徐靜書噘嘴低嚷一聲,又嬌嬌聲求道,「你告訴我嘛,我保管不會出去亂說的!」
突如其來的撒嬌讓趙澈無力抵擋,只好在徹底投降前討價還價:「若你實在想早知道,除非……」
他咬着笑音在她耳旁提了個要求。
徐靜書立刻炸毛,整張臉燙成七成熟:「什、什麼小冊子?什麼下冊?什麼二十三頁?我……我才不記得那頁畫的是什麼!」
「哦,那你別問了,正好我也沒那麼想說。睡吧。」趙澈哼哼道。
黑暗中,徐靜書眼前不停飄過小冊子下冊第二十三頁的畫面,羞得頭皮發麻,卻實在豁不出去。
在「豁出去」與「好奇心」之間來回掙扎良久后,她委屈巴巴地抱着趙澈控訴:「李同熙一定是心盲了!居然還說你是個君子……」
這趁火打劫,哦不,趁機揩油的事,君子是做不出來的!
「對別人,我當然可以君子。對你君子?那我就是傻子,」趙澈笑得極其奸詐,「反正條件就是那麼個條件,你看咱們是成交呢,還是安生睡了?」
「我……」徐靜書默了默,糯聲訥訥,「含淚成交。」
好奇心,真是兔類繞不過的魔障。
小冊子下冊第二十三頁那幅畫片兒,對她實在不太有利——
上位主歡,想想就覺得……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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