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一章[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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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開始】

亥時初刻，溫馨熱鬧的成年宴漸漸進了尾聲。

年紀最的趙蓁眯縫着眼兒哈欠連連，立刻將五姑娘給惹着了。

趙蓁出生沒幾日就被接到涵雲殿來養，與二姐趙蕎自親近些。哼哼唧唧撐着沉重眼皮朝趙蕎伸手，趙蕎覺得可愛又可憐，與眾人打個招呼，便與乳娘、侍女道哄着將帶回房。

而五姑娘與三哥、四哥隨母親瑜夫人同住西路擷芳園，離涵雲殿有段距離。見困綿綿懶怠走路，孟貞便安排了步輦送，趙渭、趙淙兩個哥哥就路步行護着權當消食。

席間徐蟬也酌了幾杯，此刻酒意略略上頭，對趙澈與徐靜書分別交代幾句，也在侍女的攙扶下回承華殿去了。

總之，最從涵雲殿出來的就只剩徐靜書與趙澈二人。

站在涵雲殿門口，徐靜書茫然四顧。

不慣麻煩別人太多，先前過來時沒叫念荷跟。可趙澈這幾年目不能視，無論在府中還出外，平勝都會在近前照應。

盛夏暮夜，月華如水，有清風徐徐，蟬鳴陣陣。除了涵雲殿外的侍衛，不見旁人。

「咦，平勝呢？」抬不解地看向趙澈。

先前平勝將那壇成年酒交給就兀自退出，原以為在涵雲殿外等着趙澈。

趙澈道：「我叫打點些事，這會兒大約正在趕過來。」

「夏夜外頭蚊蟲多，你站在這裏等折回來也不合適，」徐靜書不大自在地聲提議，「我陪你走段吧？或許半道就遇上了呢。」

畢竟方才在平勝攙扶引路下進的涵雲殿，想來如今的目力並不足以保障獨自回含光院。出都出來了，再回頭進去麻煩涵雲殿的侍者送，那也不太好。

對，就這個緣故，才沒有奇奇怪怪的心思！臉紅也因為今日開先例飲了成年酒而已，根本不心虛！徐靜書抬起手背緊貼發燙的面頰，在心中大聲服自己。

趙澈漫聲笑應，緩步徐行。

徐靜書甩開滿腦子赧然的亂麻，趕緊跟上：「要扶着你嗎？」

「不用，」趙澈唇畔微揚，輕撣寬袖將雙手負在身，「俗話，無三不成禮……」

徐靜書明白了的意思，急急止步，猛搖頭：「你今日為我準備的兩件賀禮已經足夠貴重，不需再給我別的了。」

當初趙澈成年加冠當天正巧在書院，等休沐回來已十餘日過去。原想事補賀禮給，可只有攢了兩年的那點膏火銀，去東市珍寶坊尋尋覓覓整日，但凡襯得上的賀禮，件都買不起，只能默然作罷。

今夜趙澈給的那成年賀禮已千金不換的珍貴，若再由得「無三不成禮」，自己都要唾棄自己貪得無厭。

自卑、敏感在世人眼中不好詞。所以有些心裏話旦出來，難免會讓人覺不識好歹到近乎掃興，所以徐靜書平常已非常儘力讓自己去坦然面對人的善意給予。

可偶爾還會忍不住覺得有些不堪重負。

每個人會成為樣的心性，泰半源年幼時的經歷遭遇，這不自己能完全把控的。

許多時候，從別人那裏得到越多，心裏越焦慮沉重。可又很明白，那都別人愛重關懷的心意，所以表面受得平靜，內里卻常常心急如焚。

若可以，也想像趙蕎、趙蕊那樣落落大方，不畏懼別人給予的好，甚至敢主動開口索取。因為有底氣給予對方同等，甚至更多的回應。

而目前的徐靜書，沒有這個底氣。

表哥憐不易，待好得連表弟表妹都笑鬧「大哥偏心」的地步，都明白。

雖沒想要回報，卻不能因此就心安理得。

不不歡喜來自的饋贈與呵護，只不希望永遠只自己味接受的好。

無論最終兩人親人還別的，都渴望互為倚仗、彼此依偎的姿態，有來有往、彼此需要。

你，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再長大點，長到能與你枝葉相觸時，讓我拿樹灼灼繁花應你盛情。

畢竟以往不飲酒，今夜席間的「成年酒」就算開了先例，酒量可想而知。雖只飲下兩盞淡果酒，但這猛地頓搖頭，再加上心中起急，耳邊就開始嗡嗡響，焦灼的眼神也有些迷濛起來。

腦子像鍋即將冷卻的漿糊，半晌攪不出主意，不知要怎才能讓理解自己的為難，末了只能懊惱又沮喪地瞪着地上的影子……

然，偷偷在的影子上踩了腳。

趙澈斂眸忍笑，背在身的雙手不着痕迹攏了攏袖袋中的某件物品。

「你捏着拳頭做？想揍我？」

「沒、沒有捏着拳頭啊……」這問題讓徐靜書莫名其妙，茫然低頭，反手張開纖細五指。

瑩瑩月光頓時落滿的掌心。

「今夜月色很好，」趙澈望着低垂的頭頂，淡聲繾綣，「送你。」

纖細五指輕輕收攏，將掌心裏那捧無形月光握得緊緊的，抬頭望向時，眼底有無數悸動漣漪映着穹頂月色。

「謝謝。」

都還沒清楚，就懂了所急所慮。這份看似胡鬧逗人玩的「禮物」，眼前這少年郎溫柔體貼的無聲成全。

不會有比更好的人了。

「隨念荷回去歇着吧。」趙澈緊了緊嗓子，不動聲色將目光撇向別處。

徐靜書回頭，見念荷跟在平勝身匆匆而來。

原來方才「讓平勝去打點些事」，讓去請念荷來接回去。

胸臆間的暖流漸漸翻湧成瀾。徐靜書輕眨含笑淚眼，面紅耳赤地望着趙澈的側臉，聲道：「今晚月色，和、和你樣。」

美好如斯，見之不忘。

子時，天幕玄黑，萬物幽寂，連夏蟲的嘶鳴聲都漸漸微弱。

含光院書房內，長燭明光盈室。

此刻的趙澈已換了月白疊山綾寬袍，墨發散在身，姿儀慵懶地斜身靠着座椅扶手，望着橫在掌心的檀香木長匣出神。

長指輕挲着匣面精緻秀雅的如意紋雕花，微怔的目光里有不自知的溫柔淺笑。

想起先前徐靜書酒壯慫膽，仗着看不見，便懊惱偷踩影子的模樣。

急惱到不知所謂，卻實在憨態可掬。

那刻忽然意識到，姑娘有的驕傲，別人給越多反倒越讓為難。懂了這份平日裏不出口的煎熬，便將這第三份賀禮給暫且「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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