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有蓑衣老者
老瘸子是個粗人,性情粗鄙至極的那種,好在這粗鄙的瘸子打發起來倒也簡單,徐雲天瞅不過去他那失了魂的模樣,索性說欠他的九千八百一十二兩化整打個折扣,還五千兩便可。
老嚴頭小兒心態,當即便不難受了,跳起來道:“公子說的可當真?!”
徐雲天不忍心說穿,莫說打個折扣還五千兩,就是五百兩五十兩他也還不起啊,這瘸子手裏但凡有個一文兩文的都丟進了酒壺裏。便肯定的點點頭道:“當真!”
與風花長老膩歪在一起的蘇老道卻是看着不爽,忍不住出言譏諷道:“九千八百兩你還不起、五千兩你就還得起了?”
老嚴頭想了想,又低頭細數了一番,九千八百兩、折成五千兩,一月還十六兩、十月一百六十兩。日他個仙人板板!需要二十六年!
蘇老道說的這番話立時讓他心中堵了土一般的難受。
不過轉而一想,管他嘞,今日公子給他捨去四千八,說不準明日連這五千兩也一併捨去了呢,又抬起頭慘兮兮道:“公子爺,再舍個三五千兩唄。”
徐雲天撇過了臉,一言不發,這老瘸子,還蹬鼻子上臉了。
春末夏至,朝涼午燥,中午卻是不好出行,徐雲天三個大男人倒不覺着什麼,即便被日頭曬得汗流浹背也還能忍受下去。可幾個姑娘卻是說什麼也不願走了,非得趁陰涼的早晚才肯出行,徐雲天無法也只能隨了姑娘家的心愿,畢竟沒了那可遮風擋雨的馬車許多事都不太方便。
天南多山嶺,山便是山,平原便是平原,涇渭分明。中洲卻是不一樣,山山彼此環抱,若要從一山去到另一山通常還得跨過四五條小河,以至於兩天下來徐雲天一行人還不過在嵐山範圍內兜圈子。
近兩千年來道門一家獨大,天正觀更是當了道門兩千年的領頭羊,其餘諸如小三清山、蓮台道、玉鼎宗這樣同屬道教正統的門派終究不過是在天正觀的鼻息下苟活而已。
除此之外練劍的門派以西涼昆崙山為最,練刀的以中洲獅相門最為出眾,值得一提的是昆崙山兩百年來都沒有出過天下第一的劍客,倒是獅相門出了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刀雲歌,刀客終是壓了劍客一頭。
而這些門派,要在大夏皇室的地界上生存,自是免不了要將門中聰慧的弟子送到朝堂上去為國效力,也把江湖上的一些恩怨給帶進了廟堂裏邊,好在天家的威嚴還算鎮得住,才沒有鬧出什麼大亂子。
說起來也不過是練刀練劍的佔了軍伍,讀書寫文的入了帷幕,算命的道士傍在帝王身邊,混了個清閑的香火位。其餘下的不入流世家宗門只能在別人挑挑揀揀遺漏的位置補個缺而已。
倒是這佛門,自八百年前一位龍帝行滅佛衛道之後便一直行事低調,不上廟堂爭鬥,在江湖中也不招惹是非,說是毫無上進也不為過。
唯一值得稱道的也只是有一個活了兩百六十載的老行僧。
六十年前西涼大旱,一旱三千里,前一任龍帝命天下道統有能之士祈雨,開九百壇做法祭祀。歷時三月而不下,最後不得不請出天正觀坐化在即的隆陽真人披袍上陣,盡三洲道統全力也不過求得一千五百里雨露。龍帝大怒,揚言要將這些食國祿而不能盡國事的道士都吊在玄武城城牆上。
恰在此時大覺寺走出一老行僧,持金杵入了西涼荒漠,一月後餘下一千五百里赤地風雲大作,暴雨下了七天七夜,一澆西涼乾的開裂的土地。事後隆陽真人坐化在西涼,老行僧卻是又回了大覺寺。
此後便是天下大驚。
誰也想不到存在感趨近於無的大覺寺竟還坐着這麼一座活菩薩,有人從百年前的史書上找到了這位行僧的一絲事迹,粗略一算這人竟然活了兩百六十載了,足足是普通人壽命的三倍之多,江湖傳言更是講大覺寺有通幽破入飛仙境的法子。
後面便是無數江湖兒郎尋上嵐山要剃度出家,一度將大覺寺的山門都擠破了,若不是大覺寺不收六根不凈之人說不得這天下第一道統的名頭就要換主。
只是自那一場祈雨之後大覺寺又再度恢復了不爭不為的作風,比之道家還要無為。
龍帝器重,大勢將得,這是多少門派求都求不來的。
前龍帝更是親上嵐山,欲要拜一拜這兩百六十歲的老行僧,講明了要封大覺寺一個國教之位,與天正觀同起落,卻連老和尚的面都沒見到。
倘若大覺寺受了國教冊封,這天下這江湖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吧。
徐雲天下了馬,日至午時過於悶熱,便摘了水壺往山澗走去,平日裏這取水的活當都是丫鬟香樟來做,他想的是若見了溪水跳進去清涼一番也痛快,老瘸子跟在後邊寸步不離。
循溪水聲而動,不一會兒便見着了一捧綠蔭下汩汩流淌的的溪流,溪水寬不過兩丈,清澈見底,一躍可過。徐雲天蹲了下去,捧起一汪清水便澆在了臉上,清涼透骨,一洗先前的熱意。
又略微嘗了嘗,微甜,公子殿下暗道一聲解渴,索性捧起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徹。
“啪嗒!”卻是一隻通體透明不過一寸長的小魚被他捧起,隨水流砸在了地上。離了水的魚兒兀自掙扎個不停,任憑怎麼努力也回不了水中,反而離溪流越來越遠。
徐雲天伸出兩指捻起小魚兒,笑着對瘸子道:“老嚴你且過來看看,這魚兒長得可真漂亮,天南可是沒有的呢。”
同樣捧水洗臉的老嚴頭湊近了身子,仔細看了一眼銀魚,驚奇道:“公子爺可是好運氣,這是嵐山腳下特有的‘玉龍’,平日裏隱於溪流,生性極為膽小。稍有風吹草動便沒了蹤影,捕捉起來十分困難,公子殿下卻是捧水洗了個頭便抓到了。”
又砸吧砸吧嘴道:“這玉龍可是下酒的好菜,在北禪城中都能賣到數十兩一小碟。”
徐雲天詫異道:“數十兩一小碟?你吃得起?”
老嚴頭臉色一塌,哀怨道:“公子爺你可忘了我在這大覺寺當過和尚。”
徐雲天啞然失笑,也對,瘸子在大覺寺當過和尚,當的酒肉和尚,這嵐山山腳下的野味山珍怕不是被他吃了個遍。
脫了鞋,徐雲天一腳踏入溪水中,瞪大了眼睛便開始尋那通體透明的魚兒。瘸子說好吃,那便是真好吃了。
很快的,公子殿下感覺腳脖子一陣作癢,似有東西在輕觸一般,當即便一把對着痒痒的地方抓去。
入手拈滑。
攤開掌心,手中約莫五六條透明魚兒兀自掙扎個不停。
這‘玉龍’怎的么好抓?
徐雲天喜道:“瞧,我又一把抓了五六條!”
老嚴頭在一邊苦着個臉,低頭巡視卻是一條也未摸到。
“公子爺,你莫不是偷偷投了什麼食,引得這玉龍都去了你那邊?”
徐雲天哈哈一笑,並不做甚解答,心中也是不解。這魚兒也不知是發了什麼瘋,一個勁往他腳邊鑽,趕都趕不走。
伸手再撈,不一會兒便湊齊了一小碟。
“噗通!”
在公子殿下撈得正起勁的時候,一顆不大不小的石頭落在了身邊,濺起一片水花,將徐雲天半片衣襟給打濕了。徐雲天尋聲望去,只見在溪流上游十幾丈的拐角位置,一頭戴斗笠手持魚竿的老者正坐在石頭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老者看徐雲天望向他,便伸出手揮舞了幾下,道:“那個年輕人,你這一浴足將我要釣的‘玉龍’都給引了過去,你叫我還如何垂釣?”
徐雲天心中炳然,老者所在位置並不算遠,他卻毫無知覺。老瘸子是合一境界的大高手,連他也沒有發覺,這斗笠老者莫非武道境界比瘸子還要高不成?
又看了一眼四周,荒山野嶺,毫無人跡,最近有人氣的地方也不過是那大覺寺,離這裏至少說也有百里之遙。
這老頭兒,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