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李村(4)
到墳頂了。革委會主任李目不知是驚慌還是激動喊了一聲。
貧協主任李聲響這是乾的更起勁了,他不斷地向四邊延伸刨去,知青們也更興奮地用鍬揚着土。
整個的墳露出來了,是一個青磚豎起來砌的長長的拱形,和窯洞頂一樣,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拱形,只有兩米五長,一米五寬,“這麼小的墳,底下能有什麼呢?”不知是誰用當地話嘟囔了一句。
“有甚,有磚啊,有革命精神!”貧協主任李聲響大聲說,並看了一眼革委會主任李目一眼。
大家沉默了。
於是人們開始打開磚拱。磚拱不大,也不厚,只有二十幾公分厚,但是用白灰砌的很結實,貧協主任李聲響和另外兩個男知青,用鎬刨了半天,把兩三塊磚都給刨成粉末了,才刨開一個磚的洞,洞刨開了,就好辦了,旁邊的磚順着白灰縫就能刨下來了。
磚拱刨了一個二尺見方的洞,光線從洞外投向墳內,之間裏面金光閃閃,大家都擠到洞口看。
革委會主任李目讓大家散開,向墳里看了好大一會,這才直起身:“好狗日的,是不是又金子啊?現場的人,一個也不許離開,也不許向外人說這事!”然後一拍李聲響的肩頭:“聲響,下去,把那東西拿出來!”
李聲響鑽下了墳墓,不一會,舉上了塊一尺多長半尺多寬的金光閃閃的板子,革委會主任李目用手摟住,只覺得這東西不太沉,和自己想像的金銀的分量相差的太遠。他把板子拿到墳旁,在地上擦擦手上黑乎乎粘粘的東西,這才仔細觀察這塊金光閃閃的板子。
板子約夠半寸厚,放在地上,仍然閃着金光,李目對着板子凝視了一會兒,從褲腰上摘下一串鑰匙,用鑰匙去刮那金光閃閃的板子。
沒想到原來還金光閃閃的板子,被鑰匙一刮,立刻便出現一條黑黑的道子。李目愣了一下,又刮第二道,三道。而且速度也越來越快,剛才還金光閃閃的板子,片刻間便出現道道黑色的刮痕,金色,知識薄的比煙盒裏錫紙還要薄的多的一層。李目終於站起來了,一看大家都在注視自己,忿忿地一腳向那塊閃閃發光的板子踢去,板子隨即斷為兩塊,從斷痕上看,只是塊普通的木板。
“裏面骨頭怎麼辦?”貧協主任怯怯地問。
“日他狗的,把他骨頭扔出來!”革委會主任李目忿忿地說。看了一眼都在注視自己的知青,忙補充一句:“封資修就是不實在,活着擺闊氣,死了還弄塊假金板唬弄閻王爺,真狗日的!”
三點多下工了,知青田二農因為大便,跑到離墳地一百多米的一個溝里蹲着去了,等他完了事,無意中向墳地一看,只見一人正在墳地上撿着什麼,他趴在溝里仔細觀察,飯顯示大隊書記李建文,只見這個五十多歲的老書記把散在墳地四周的骨頭都撿起來。在墳地邊十米遠的一個空地,挖了一個半米深的坑,把骨頭都埋下去,填平,並跪下向填平的坑磕了三個頭。
第二天,挖墳的知青被分成四個隊,基本上按小隊墳的,每隊七八個人,男女都有,每個隊有一個村幹部和一個民兵積極分子帶領。
管同,許加添,張斌,韓放和另外兩個女生白枝枝,何水花是女校來的,又是高三的,逼自己大三四歲,分在一個隊,除了吃飯時大家點點頭外,幾乎沒說過一句話。
現在分到一塊幹活了,接觸自然會多一些,不由自主地管同向兩位女生瞄了一眼,何水花和白枝枝穿着棉大衣戴着棉手套,手裏各自拿着把鍬,正在把帶隊的民兵隊長楊樹林從墳上刨下來的土挪到一旁。由於乾的起勁,兩人的臉都漲的紅紅的。白水花的額頭上還掛着兩滴晶瑩的汗滴。
管同知識看了一眼,便把兩人看了個仔細,雖然而為長的不算漂亮,但也不難看,白白凈凈,何水花的臉上時常還露出似笑不笑的神情,眼亮,唇紅齒白,就像兩顆戴着露水掛着白霜的葡萄,洋溢出一種鮮亮青春的美。
管同注視着二位女生,二位女生卻一邊幹活,一邊注視着掄着鎬幹活的民兵連長楊樹林。這是一個一米八多高的二十來歲的青年。幹活時,他把棉襖脫了,只穿着一件已經褪掉綠色洗的有些發白的當兵時穿過的絨衣,寬肩,窄腰,腰板挺直,胸大肌隆起,發黑瘦臉,卧蠶眉,烏鳳眼,古銅色的臉上有些小豆豆。黑亮亮的眼睛裏露出一股英雄之氣。
據村裡人說,他家裏是外來戶,清朝時從代縣過來的,是村裡為數不多的幾戶外姓人家。十八歲當兵,后提拔為排長,文化大革命一塊是,沒給他轉成干,便複員回家。由於小夥子能幹,正直,公社便委任他當村裏的民兵連長。
他自己說,他家是楊六郎的後代,是鎮守代縣雁門關的,清朝入關以後,楊家後代起來反清,失敗后避難,便來到下李村安家落戶了。
墳被刨開一個洞,管同,許加添都爭着要下去,民兵連長楊樹林用手攔住了他們:“你們先別下,讓二頭先下去。”
和民兵連長樹林一起來刨墳的是一個叫李二頭的年輕人,此人也二十來歲,黑瘦黑瘦的個子不高,穿着黑黑的棉襖棉褲,棉襖棉褲都穿得有些油汪汪的,有些地方都能反光。
他來到墳地后,雖然手裏拿着一把鎬,可是始終沒幹一下活,只是蹲在一邊,看大家幹活,手裏拿個紙條,掏出煙葉卷了一根煙,大口大口地抽,抽完,又掏出一張紙條,又卷一根煙接着抽,地上已經有兩三個煙頭了,他的嘴上仍在抽着煙。
見民兵隊長喊他先下去,他眼睛一亮,忙把嘴上的煙扔掉,腳衝下一點點到墳里,墳不深也就兩米左右深,所以他很快便腳着了地。
知青們都把頭湊向了挖開的洞口。
李二頭把塌了的棺材挪開,裏面露出一個人的屍骨架,和幾片爛不爛的黑色的織物。李二頭只在屍骨架的右手摸了一下,便從裏面拿出一個陷在泥里的銀鐲子,又從屍骨里的頸部摸出一條銀項鏈。然後,脫下黑油油的棉襖,鋪在墳里的地上,把事故一塊塊地放到棉襖上,放的既輕,又整齊。
當把一堆屍骨都撿完后,他把包好的屍骨遞了上來,民兵連長楊樹林連忙接住,繼而又把李二頭從墳里拉了出來。
只穿着一件小白褂子的李二頭除了墳坑,北風一吹,立刻渾身一哆嗦,隨後低頭忘了一眼刨開的墳,拿着包裹的屍骨,徑直往村裏的方向走去了。
知青們都愣然了,李二頭走遠,許加添突然說:“摸出來的東西應該交大隊吧,怎麼能自己拿走呢?”
管同也說:“這傢伙肯定是挖墳老手,或以前盜過墳,他怎麼那麼准呢,一下墳里就摸出了手鐲和項鏈。”
只有張斌奇怪地問:“他拿骨頭去哪呢?”
大家議論紛紛,民兵連長楊樹林一言不發只顧着低頭用鎬刨墳拱的磚,然後從墳里撿出來,一塊塊地落好。
下午,兩點來鍾,這個墳都已刨完了,知青們仍然在議論該不該向大隊報告李二頭揀鐲子和項鏈,這時,民兵連長楊樹林才嘆口氣說:“算毬了,別說了,那是他爹的親奶奶。”
算毬了,走毬了,吃毬了。下李村的老鄉們最愛說這些帶毬的話。
一隊的知青單丁一也最愛學這些話。
單丁一仗着一米八的大個,細眉長眼,嘴小齒白,臉經常白白凈凈的,一幹活,又紅撲撲的,只可惜長了個大塊頭,又是個男的,把一個漂亮臉蛋糟蹋了。要是個女的個頭再矮點,肯定是個美女。
這天,單丁一他們這組知青吃過早飯後,扛着鍬鎬,來到了挖墳工地。
工地尚未開工,他們這組帶隊的貧協主任李聲響便在邊上的地里巴拉一些高粱岔子和一些枯枝敗葉,堆在一堆,用火柴點着,大家圍火坐下,先烤烤。
藉著火的熱哄哄的氣氛,單丁一便亮開了喉嚨,用剛剛學來的當地話說:“聲響,你做毬甚呢,火這個旺毬,不怕把褲兒燒毬了,回家婆姨說毬,不讓你上炕毬啦。”
知青們一聽,先是一愣,隨後反映過來,呵呵笑了起來。
李聲響說是貧協主任,其實也只有二三十歲。貧僱農協會是解放前**組織起來打倒地主的,解放后沒幾年,其組織也就名存實亡了。
貧協主任,是村裏的一個官銜,一直保留下來,李聲響是前兩年革委會主任李目任命的貧協主任,所以也就當上了。他也是個年輕人,說是貧協主任,知識個官銜,他沒家沒業,光棍一條,但凡光棍說話嘴都沒遮攔,見單丁一學當地話一連說了七八個毬,不禁哈哈大笑,仰面笑倒在地上說:“你這個毬人,學甚不好,非要學個毬,你知毬是個甚?”
“是甚?”單丁一問。
“是,”他用手指了指自己那條黑黑油亮的棉褲,那中間露出白道道尿鹼印的地方,“就是這裏面的寶貝一根槍兩個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