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到忻縣
王大力由己想到他人,也就明白了。(}
其實,李寶成一直都沒有入睡。他在學校是班長,又是團員,學校插隊方案一出台,他心裏就開了鍋。他是一個理性的人,聰明理智的遺傳來自他的母親。
早在解放前,他的母親那時剛剛二十歲,就是婦女隊長。支援解放軍打敗國民黨,組織婦女做鞋,烙大餅,推着小車給前線隊伍送糧送給養,件件事情都組織的有條不亂,而且還把剛結婚一個月的丈夫送到了隊伍光榮參加解放軍。解放了,李寶成的父親當了連長,複員了,他的母親又勸他爸來北京工作,她作為家屬也來到北京。
六二年,李寶成的父親作為支援三線建設的工作人員去山西工作,從此以後一年只能回一次北京,探親假只有十二天,家裏的一切便靠寶成的母親操持。
李寶成的母親在環衛局掃大街,每天早上四點半就要上班,所以她每天都是晚上就做好早飯午飯放在門外的爐子旁,早上起來孩子們自己熱自己吃。
李寶成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姐姐是清華大學畢業,六三年國家建設三線,姐姐是黨員,帶頭去了四川。后在攀枝花工作,每年也只有一次探親假,只有十二天,後來在當地結婚了,每年的探親假沒了,只能三到四年才回來一次,所以北京的家裏平時只有李寶成,母親和弟弟三人。
現在學校號召去山西插隊,李寶成心裏有些不太願意,只是他是班長,又是團員,說什麼?最好什麼也不說,把話留給母親說。
母親下午三點多鐘下班回來了,李寶成幫助母親收拾完碗筷,便坐在小凳子上說:“嗎,學校讓我們去山西插隊,您說我去嗎?”
母親聽見這話,立刻坐直了身子,重複了一句:“讓你們去山西插隊?”
“嗯。”
母親沉默了一會,說:“按說,像咱們這樣的家庭,黨號召去哪咱們就應該去哪,應該不打磕巴的。可是,你爸,你姐,一個去了山西,一個去了四川,家裏已經分三個地方了,你再去山西,那真成了一句話叫什麼,四分什麼?”
“四分五裂。”李寶成接口道。
母親笑了笑,寶成覺得母親的笑摻着無奈和苦澀。“插隊有工資嗎?”她問。
“沒有,和農民一樣,掙工分。”
“唉!”母親嘆口氣,咱們從河北老家出來這二十多年,轉了一圈,算是轉回去了。又去種地,還不如回河北插隊呢。
李寶成聽了母親的話,嘀咕了一句:“河北那兒地少,人那麼多,一人才合一畝地,我不想去。”他回過老家張北,除了山,就是沙漠。在那,一年一場風,從春颳倒冬,還特別冷,冬天凍得人哆嗦地直打抖。
“山西富?”母親追問了一句。
“老師說,我們去的那個忻縣,高粱畝產一千斤,白菜能漲到腰那麼高呢,一個合三四畝地。”
李寶成的母親沉默了,她望了兒子一眼,見兒子的眼睛正望着她,她忙把目光躲開。她在想,自己曾經是婦女隊長,送愛人上前線,心裏都沒打過顫,又送愛人去山西,送女兒去四川,自己心裏也沒猶豫過,因為自己是黨員,什麼事自己,自己的家人都要帶頭。
可是這次兒子要插隊,自己的心怎麼就慌的厲害呢,她突然感覺到,不大的家裏空落落的,愛人不在,女兒不在,兒子又要去山西,那這還能算個家么?就像個旅館。
她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小兒子李寶森,寶森剛剛14歲,比他哥哥小三歲,現在才上小學六年級,而且自小就有心臟病,身體不好。她忽覺自己心咯噔一下,她知道心慌是因為自己的小兒子,是因為小兒子的未來。
她忙問:“這個插隊政策是你們這一批,還是以後的學生都要插隊?”
“現在還不清楚。”但在李寶成的母親看來,這個政策恐怕要延續下去,如果小兒子也插隊,身子不好,別出什麼意外。她的腦里猛然閃過一句話:二丁抽一。也就是說古代當兵,有兩個男孩的,只讓一個男孩當兵,可以給家裏留另一個伺候老人生活。
想到這,她自言自語的說:“我怕你弟弟過幾天也要插隊,他身體不好,那可”
李寶成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一間母親提到弟弟,他也馬上想到了二丁抽一方面的事,於是馬上安慰母親:“媽,別著急,我插隊去寶森估計就不用去了,咱家裏一共五個人,出去了三個還不留一個。”
母親笑了笑。
李寶成接著說:“插隊,我也要帶頭,我是班長,又是團員。雖說文化大革命了,我還是班長,還是團員啊。咱不是第一個報名插隊,可也不能最後一個才去。何況,去那麼多人,那裏肯定也能生活下去,只要好好乾,去哪也能闖出來。”
母親聽到了寶成的話,沉默了。隔了一會兒才說:“你決定去了?”
“決定了。”
“好。”母親點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報名,轉戶口,準備行李。李寶成心裏好像坦然了,因為文化革命這兩三年,無所事事,他的心理一直是空蕩蕩的,現在要去插隊了,要到一個新的地方去干新的事,他倒有一種像出征的感覺。
離開北京站的瞬間,李寶成見到母親河弟弟在擦眼淚,他的淚也突然涌到眼眶,他使勁壓住沒讓流下來。可是,夜深人靜,他的淚怎麼莫名其妙地流出了呢。“唉,真不爭氣!”
第二天早上,火車到了太原,停頓了幾分鐘后,又繼續開往去忻縣的路上。
知青們都已從睡夢中醒來,從車窗眺望外面的田野,由於夜裏下了一場雪,外面只能看見白茫茫的一片平原,和幾個遠處的,近處的幾間,幾十間或連成片的屋頂上蓋着雪的房子。
“這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什麼也看不到,只能看到雪。”車廂里有人說道。“好像是平原,不是山地。”又有人安慰地說。
車行了兩個多小時,到了忻縣。
站台上沾滿了歡迎的人們,敲鑼打鼓,打着橫幅,上面寫着:歡迎北京知識青年來我縣插隊落戶。。。。。。向北京知識青年學習,向北京知識青年致敬等話。
知青陸續下了火車,提着大包小包,排隊出了火車站,跟着領隊走了一里多路,來到縣委黨校。
縣委黨校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裏有十幾間教室,幾間辦公室,每間教室門的玻璃上都貼着一個小紙條,上面寫着人名,一間教室寫有三十來個人名,知青們上前一看,找到自己名字后,就進了各自的教室。
教室的地上沒有課桌和板凳,只有一排兩三塊磚頭高架起的床板,一排排並列着,中間只有兩尺的距離。
王大力手提肩挎兩個包,找到有自己名字的教室,走進屋裏,在一塊床板上坐下。
他有些累,坐了一夜的火車,身子就所在那個幾尺寬的地方,除了上廁所外,一窩就是十幾個小時,太憋屈了。他把手提袋放到床板一頭,手提袋裏放着幾件衣褲,軟軟和和的,頭枕在手提袋上,一下在床板上躺了下來。
教室里陸續進來一些同學,王大力一看都是自己班裏的,大家互相點點頭,學着大力的樣子也都躺了下來。
十幾分鐘后,有人在教室外喊:“領行李!”知青們的行李都是同火車託運的,大家就都出去把自己的行李領到教室,無非是一個被褥卷,一個小箱子。
大家都把被褥打開,鋪好,鎮上枕頭,頓時舒服了許多。
屋角生有一個大火爐,有一米三四高,煙囪連着爐子,直直的從房頂捅出去,火呼呼地響着,把連着爐子半米高的厚厚的鐵管子做的煙囪燒的通紅。
“挺舒服啊。”有人嘆着。
“要是不幹活,在這住着,比北京也差不到哪去。”有人附和說。
可是不可能不幹活啊,王大力想。來,就是插隊,插隊不可能在縣城,是要下農村的,農村什麼樣,自己還不知道,過兩天就知道了。
很快,吃早飯了,高粱米粥,饅頭,一人一個煮熟的雞蛋。王大力他們在黨校的食堂吃着飯,饅頭個很大,很香,比北京的饅頭多了一股新麥子的香味。就是嚼起來有些沙沙的,好象有細小的土粒沙粒在裏邊,有些咯牙。高粱米粥紅紅的,有一股鹹味,但是大口喝起來有一股痛快酣暢的感覺。
吃完飯後,上午縣革委會和各公社的革委會和知青們在縣黨校會議室開了一場歡迎會。下午,知青們就三三兩兩地逛縣城了。
王大力,李寶成,李兵,趙亮他們四個一塊逛縣城。
他們在班裏是比較好的朋友,所以,一到黨校自然而然地就選擇了四個相挨的床位。
現在他們四個一塊逛縣城,心裏總覺得離開北京,來到這陌生的地方,四個人在一塊,互相有個照應和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