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第四百二十八章

沒一會兒,幾人就聽到衚衕里傳出罵罵咧咧的聲音,大抵是又吆喝孩子們莫要亂跑。

等到蕭清朗跟許楚落座之後,老婦人才笑呵呵的說道:“二位瞧着面生,是頭一次來這邊的衚衕吃飯吧。”

許楚點點頭,說道:“是啊,還是我家公子帶我來的,說您這裏的餛飩乾淨美味,吃了以後唇齒留香。”

那老婦人聽了這話,不由笑道:“姑娘定然是有學問的人,這些詞兒說的我這老婆子聽不懂可還是高興的很。”

她說著,就麻利的讓一旁的老頭煮了兩碗餛飩。問過是否要小蔥香菜后,她才顫顫巍巍的將餛飩遞給許楚跟蕭清朗。

這個時候,餛飩攤上並沒什麼客人。實際上,晌午來吃餛飩的人也的確是極少的。如餛飩跟燒餅這般的食物,大多是人們早晚常吃的,而中午需得要些量大且能填飽肚子的飯菜。

因着沒什麼人,許楚就不免一邊吃一邊與那對老婦人閑聊起來。談話之間,他們才知道這對老夫婦常年在此擺攤,竟是為了等自己失蹤多年的兒子。

“我兒子啊,其實是十分孝順又敦厚的一個人,只是三十多年前他碰上惡霸欺侮我們老倆,所以沒忍住跟人打了架。當時,他爹被打的氣息奄奄,他也被大斷了一條腿,可是沒等咱們報官呢,官府那邊就得了信來了官差。原本老婆子想着救星來了,哪知道那官差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將我家墩子帶走了。若不是老頭子一副沒氣兒的模樣,只怕也得入了大獄。”她說著,就忍不住哀嘆了一聲。看得出,或許是時間太久了,以至於她再談及當時的時候時候,再沒有最初的悲戚跟無助,多的只是無奈跟心酸。

“當時墩子入大獄的時候,明明說的是罰個三五個月就好,當時他還說等出來了,他在劈過冬的柴火。”

“等大老爺判了他的罪,我跟他爹花了攢了一輩子的血汗錢去牢裏看他。當時,他還答應我們以後再也不惹事了,說出了牢之後好好去抗包做工,養活我跟他爹。後來我跟他爹知道了墩子有個心上人,他那心上人叫二月,二月乖巧賣了綉品總會去幫他打點給他送吃食。那時候,牢裏的官差也得了好處,也時常會捎信出來......”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便戛然而止了,再沒了往下說的念頭了。

許楚抿了抿唇,心裏百感交集。她壓下心頭的抑鬱,輕聲追問道:“那後來呢?”

老婦人見她還想聽,又瞧着到現在也沒個食客,索性就繼續說道:“後來說是朝廷要修什麼別院,還讓在牢裏做苦工的囚犯去建房子,可是沒有幾天,就聽說那別院塌了一處,埋了幾十個人。裏面就有我家墩子。不過那些人因為身體都被壓成肉泥了,連骨頭都沒一點完好的,可是我琢磨着我家墩子明明答應過給我們老倆養老的,怎麼可能一聲不響的就沒了,所以就跟老頭子一直在這擺攤等着他回來。”

許楚跟蕭清朗聽到這裏,心中俱是一凜,神情就略帶了些許肅然之氣。三十多年前,死於非命的囚犯......而且,還都是因着工部借調做工的緣由......

他倆相視一眼,難掩眸中的震驚跟深思。

直到二人吃完餛飩欲要離開之時,許楚才猶豫着問道:“那二月姑娘,後來如何了?墩子大哥可曾給她留下什麼信兒?”

這一次,她倒不是為了什麼案情跟試探,而是感慨世事難料,更憐惜那個付出了真心的姑娘。

提及二月來,老婦人才忍不住摸了摸眼淚,長長嘆息一聲哽咽道:“二月啊,那可是個好姑娘。墩子出事以後,她跟非不再嫁人,饒是我們怎麼勸都沒用,最後見她的時候她還眼淚漣漣的說跟爹娘鬧翻了......”

“再後來她就被她爹娘強行帶回了老家。我跟老頭子擔心她還想不開,就暗地裏找了許久,只是一直沒有她的音信。到現在她都沒回來過,我們也不知道她是好是歹,是不是已經嫁人了......”

這話一出,許楚腦中忽然乍開一道驚雷。

對啊,因為從來不曾回來過,所以不可能知道她後來的消息跟發生的事情。

可是......可是楚大娘當時提及爹爹與自己的事情之時,又怎會知道爹爹逃至蒼岩縣之後的事情呢?她怎麼會知道,爹爹是因為知道王允被誅殺,所以避開金陵改道旁出。又怎麼知道爹爹是選了一處偏遠山村,而不是到了繁華之地行醫?

莫名的,許楚就又想起了那同爹爹的手藝如出一轍的豬蹄膀,還有那些飯菜。爹爹並不擅長做飯,唯一擅長的便是燒蹄膀,而那一味,甚至還未蒼岩縣許多官差追捧過......

她驟然起身,甚至顧不上被帶倒的板凳,神情帶着幾分倉惶跟死寂,只死死的看着蕭清朗,艱澀道:“或許我知道爹爹在哪裏了。”

二人往王府走的時候,心情都頗為沉重。而許楚的臉色,更是鮮有的蒼白。

這一次,晴好的天氣,又或者是川流不息的街道與叫賣聲,都沒能引得許楚多看一眼。

蕭清朗緊跟在她身側,感受着她的沉默,嘆息一聲說道:“小楚,你可確定了此事?”

許楚緊緊抿唇,目光有些赤紅的回頭看向蕭清朗,啞聲說道:“我不會錯的,楚大娘必然知道我爹爹身在何處!”

她說完,就簡單的將當時楚大娘話里的疑點跟自己猜測說了一遍。

“王爺,這一路上,我爹一定一直都跟着我們的。”她抿了抿唇,身體顯而易見的有些輕抖。

或許是因為心裏有了確定,如今再仔細回想,其實爹爹的行蹤早就有跡可循。

且不說她時不時吃到的熟悉的飯食,就只管說,若不是跟着他們一路入京,爹爹又怎能有那麼大的能耐躲避蕭清朗派出去的人的尋找。甚至,能躲開那些暗中找尋他的人?

他的確是太醫院出身,可是卻不該有那麼強的反偵察能力跟躲避能力。

除非有人一路幫他隱藏行蹤,且他所在之處,是旁人以慣性不會考慮的地方。

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爹爹一直在楚大娘的遮掩之下,與他們同行。

許楚心頭沉悶,怪不得,縱然是有了聖旨賜婚,爹爹依舊能忍住不現身。原來,他一直都在她身邊......

她的鼻子忽然有些發酸,只能仰着頭苦笑着說道:“當初第一次發現那熟悉的豬蹄膀的時候,我其實該好生追究一番的。”

可是當時,她只問過廚房,知道是飯菜是廚娘所做,就沒有繼續追究。而現在想起來,錦州城的官員都能冒名頂替,只是一道菜的廚子,又怎不能被人頂替?

況且,那個時候就算有旁人給做菜,廚娘只怕也不敢承認。

蕭清朗深深的看了許楚一眼,神色如有所思。他看着許楚面色倉惶的模樣,心裏鈍痛,乾脆上前牽住她的手,柔聲說道:“不怕,我陪你一道去找。”

許楚僵硬的點了點頭,抽了抽鼻子將欲要落下的眼淚壓回了眼眶之中。現在,還不是哭啼的時候,也不知難過的時候,爹爹的躲藏,不可能只是為了躲避她。

爹爹是太醫院孫家之後,當年為承宗皇帝診脈的御醫,是孫家人。而在先帝重傷之後,為先帝診治的也是孫家人。而且,在先帝一事之後,孫家不僅沒有任何損傷,甚至還一路成為太醫院最大的贏家。

按道理而言,身為院首的孫太醫,在知道先帝身體不能人道的內情之時,不是應該被滅口嗎?又怎會讓孫家成為帝王最為信任的存在?反倒是,那個於他一同為先帝看診的太醫,發出了吾命將休的哀嘆?

雖然許楚此時心緒雜亂,可是腦子裏卻異常清醒。其實她早就該猜到緣由,既然她已經猜到了承宗皇帝與先帝的辛密之事,那又怎能自欺欺人的對孫家與爹爹逃出京城之事視而不見?

孫家之所以受到重用,想來是因為隱瞞了承宗皇帝的身體情況。甚至,為承宗皇帝偽造了脈案,更在當年奪嫡之事上,推波助瀾讓肅王落敗。

後來便是先帝,或許最初先帝並不一定看重孫家。可是孫家太過懂得識時務,加上先帝也的確需要一個忠心的太醫,所以......孫家得以夾縫生存,且能在先帝末年人人自危的情況之下,還深的帝王信任。

而爹爹年紀輕輕就在太醫院有所名聲,想來除了本身的醫術之外,更多的便是帝王對孫家的約束。就好比,古有質子一說......

許楚一邊想,腳步就忍不住又加快了幾分。

蕭清朗眼神深邃如淵,表情凝重,緊緊跟在許楚身旁。其實他隨時可以讓人準備馬車,在這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早日回到王府,可是他也知道,現在自家小楚心頭必然雜亂無章,她需要片刻的時間去調整心態。否則貿然尋到許仵作,只會讓自家小楚陷入一種崩潰的情緒之中,甚至生出逃避心思來。

而那種因逃避而離開自己身邊的可能,蕭清朗絲毫不願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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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女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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