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放我走吧
葉安歌嘆道:“我此來不過是想送你一程。”
說著,邵晟元便將一應吃食全部放於桌上,慶婕妤撲將過去將所有食物橫掃於地,摔了個稀里嘩啦,一面摔,她一面還在口中恨罵道:“你少給我假惺惺,我便是你們害死,葉安歌你記住,我到陰間做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葉安歌真是哭笑不得,明明要她性命的人是慕容煥,怎麼到最後卻是自己背鍋?
葉安歌搖頭,輕嘆道:“我只是想問問你葉思妤的下落,畢竟是她害得我如此痛苦。”
慶婕妤冷笑道:“你痛苦?你又怎麼比得上我的痛苦?還是失去孩子的痛苦!”
葉安歌驚詫道:“皇上不是……你曾懷過孩子,怎麼從未聽說?”
慶婕妤冷笑,死死盯住葉安歌,道:“皇上從未碰過後宮女子,我又怎麼可能懷上皇子?不錯,我確實在春風樓里呆過。菲菲,我想掛牌接客,而是我真正為一個叫小丁的男子動了心,我懷上了小丁的孩子,他卻突然失蹤,一去不復返。現在我才知道,他從未愛過我,他這個人存在的意義,從始至終就是完成慕容煥對我設下的毒局。”
慶婕妤說著,她的眼淚就那樣地飛流直下,“當初我父親不過是一個城門官兒,他便送我去春風樓學藝,慕容煥將計就計,派小丁引誘我失身,之後因孩子父親失蹤,我又不得不流掉腹中骨肉,我這一輩子,就是毀在慕容煥的手中。父親想靠我固寵,慕容煥想靠我替他打探消息,並用我失身落胎之事作為鉗制我的把柄,我父親能當上諫院議郎也是慕容煥一手操作。當時,慕容煥叫我去,對我說,只要我能為他做事,日後必能飛黃騰達,全家盡享榮華富貴。”
“哼”,慶婕妤冷笑連連,“我全家人對慕容煥真是感激涕零!他讓小丁功成身退,而我痴痴地等,終於以為小丁是無故棄我而去。為此,我賭氣之下,想報復天下男子,這才掛牌接客,以至於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我像條狗一樣在討好皇上,沒想到卻是從一副棋局又跳到了另一副棋局,楚博衍這人根本就沒有心!”
“可是……”葉安歌深深地詫然,“你侍寢時既非非處子之身,那麼床上的落紅……”
慶婕妤冷笑道:“說你天真,你還真是天真得可以。皇上寵幸我那日,喝得酩酊大醉,再加上皇上從未想過碰我,又怎會在意落紅?想來宮裏的嬪妃們發現侍寢第二日沒有落紅,定然是都使用了和我一樣的辦法——只要事先拿蠟丸子裝些鮮血封好,隨時捏破表皮蠟衣,讓血流向身下白綾。”
葉安歌眉頭輕擰,慶婕妤喝道:“你那是什麼表情?不許你瞧不起我,別人都可以瞧不起我,但你不能!難道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你以前也當過奴才,你該知道一個奴才若想向上爬,能做的只是看主子臉色,討主子歡心。皇上權傾天下,我只需討他歡心,就可以呼風喚雨。”
葉安歌並沒有看不起慶婕妤,說到底,她和慶婕妤一樣,不過是別人隨時可以犧牲的鋪路石罷了,“你只需要告訴我葉思妤在哪裏就可以了。”
慶婕妤冷冷笑道:“我當然知道,但你休想我告訴你。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慕容煥下一個要對付的便是你,咱們也算有緣,一起從宮女到妃嬪,不想現在又要攜手並肩走上不歸黃泉路。”
背脊抖寒,葉安歌卻斷不肯輸了氣勢,依舊直着背,冷冷道:“只怕慶婕妤等得孤單。”
“呵”,慶婕妤正要開口繼續說什麼,邵晟元突然重重地給了她一記耳光,厲聲道:“慶婕妤,若你膽敢再說半個字,我定讓你受盡折磨而死,就連你的家人也是如此。”
慶婕妤目中帶着兩團寒火,狠狠看着邵晟元,卻不還手,也不說話,獃獃立在屋中,胸口起伏半晌,突然放聲大笑:“地府之門大開,我會在黃泉路上等着你們,只是不知道是你葉安歌先來,還是你邵晟元先來?”
她縱聲大笑。
牢頂塵土震落,在白色光條中撲撲地,細密如雨。
既然問不出什麼來,她也沒必要再待下去,於是葉安歌又回到了寢宮,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是個精緻的木偶人,就連邵晟元叫了她好幾聲都沒有反應。
“你這是怎麼了?心不在焉的。”邵晟元擔憂地問道。
葉安歌抬起頭來,目光清亮,一雙眼睛灼灼地望着他,“三爺,你放我走吧。”
邵晟元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呆住了,可葉安歌看上去是那樣的哀傷,恐懼,憤怒和急切,不再那麼空洞,終於有了生命力似的。
“你要走?剛剛才安定下來,你……就要走?”邵晟元躊躇着問道。
“我不得不走。”葉安歌猛地一下抓住邵晟元的衣袖,道:“你也聽到方才慶婕妤所說的了,慕容煥要殺我,只有你能救我。”
即便慶婕妤不說,她也知道她難逃一死;即便慕容煥不殺她,她也必須要去找楚博衍。
邵晟元的心猛地一抽,就連眼皮也跟着跳了一跳,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道:“不會的,主人……主人他對你……他是不會殺你的。”
“就算往日裏有什麼舊情,可到底抵不過他的江山。說到底,慕容煥和楚博衍都是一樣的人。”
葉安歌低聲說著,可她的話卻如同重鎚敲在了邵晟元的心上,他很想說“不是這樣,主人不會殺你的”,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因為他發現葉安歌說得其實都是事實,她看得很通透,哪怕是關於生死她都看得十分通透。
邵晟元低着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抬起頭來,正色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葉安歌知道,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是已經答應了她,於是快速回答道:“事不宜遲,越早越好。”
“可是,以你現在的身子……”邵晟元擔憂地道。
“沒事,我還撐得住。”葉安歌咬着牙道:“趁現在一切還未塵埃落定,慕容煥分身乏術,正好遠走高飛,我怕等到他顧得上這頭的時候,就再也走不了了。”
邵晟元沉默片刻,忽然重重地一點頭,大步走到床邊拿起一條毯子來,然後用毯子嚴嚴實實地將葉安歌裹了起來,打橫抱起來,扛在肩上,看上去就像扛個貨物似的,小聲地道:“你繼續裝病,一切有我,你什麼都不必說。”
葉安歌被裹在毯子裏,悶聲應了一句“嗯”,於是便放鬆了身子,佯裝虛弱。
邵晟元扛着她,剛走到門口,果然便聽得守門的侍衛大聲喝問道:“做什麼的?”
邵晟元鎮定如常地道:“主人要見此人,吩咐我帶過去。”
“可是主人走的時候明明說,他晚些時候再過來……”守門的侍衛小聲嘟囔道。
“你難道主人親自來請不成?”邵晟元冷喝一聲,厲聲道:“耽誤了主人的事兒,只怕你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還不快備轎,難道要我一路這樣扛過去?”
那名侍衛被邵晟元怒目一瞪,頓時嚇得找轎子去了。
過不多時,葉安歌便覺得被輕輕地放在一頂轎子裏,邵晟元也擠了進來。
葉安歌知道她擠進來是為了不引人注目,於是什麼也沒有說,隨着一聲“起轎”的聲音,她看似穩重平淡其實心底卻火急火燎地期盼着……
“直接去北邊的小門。”
那兩名轎夫也不知道轎中到底是何人,既然官爺吩咐了,那就這麼做吧。
途中遇到巡邏的侍衛,邵晟元也不現身,只是用劍尖挑了一個牌子,從帘子下遞出去,然後就聽見一聲一聲的“放行”。
如此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了宮門,葉安歌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渾身都已經被汗浸濕,就連掌心也是冷汗一片。
“三爺,謝謝你。”葉安歌低聲,對着邵晟元誠摯道謝。
“是啊,你真該謝謝我。”邵晟元喃喃低語着,道:“剩下的路該你自己走了,我只能送你到這裏了。”
葉安歌將身上的毯子扯了下來,正色道:“事情過不了多久就會敗露,你不如跟我一起逃走吧。”
邵晟元卻只是是看着她,並不回答。
一時間似有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到最終邵晟元什麼話也沒有說。
就在這時,邵晟元的臉色突然抖地一變,抓住葉安歌便衝出了轎子,只一步就躍上了對面的房子。
葉安歌心中一驚,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沒回過神來,就看見慕容煥坐在一排琉璃瓦的上面,姿態優雅,玉樹臨風,好似根本不是來抓人,而是來彈琴賦詩的。
慕容煥氣定神閑地看着對面民居上的兩人,唇角微微勾起,眼神陰冷得如同一條毒蛇,直直地鑽進人的心裏去。
“很好,很好。”慕容煥冷笑一聲,道:“速度還挺快,你們這是打算去哪兒啊?”
在見到慕容煥的一瞬間,葉安歌毛骨悚然,要不是邵晟元扶着她,只怕就要從房子上跌落下去,而此刻聽到慕容煥冰冷的聲音更是讓她身體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全部凝結成冰,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主人,葉安歌已經完成了她的任務,還請主人放她離去。”站在葉安歌身旁的邵晟元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朝着慕容煥求情道。
可惜慕容煥並不動容,唇角的笑意依舊涼薄無情,道:“她圓滿地完成了我交給她的任務,應該留下等着封賞才對,如此慌慌張張,迫不及待地逃離皇宮,為的又是什麼?”
葉安歌全身止不住地顫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安歌不過是為了一己之仇做事,算不得大功,今日僅求能離開皇宮,離開京城,還請皇上成全。”
慕容煥就那樣笑眯眯地看着葉安歌,輕輕搖了搖頭,冷漠的聲音幽幽傳了過來:“安歌啊安歌,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朕一向待你不薄,若是你乖乖呆在宮裏,朕自然不會虧待你,可你卻想着逃跑,不僅如此,還帶着朕的親隨一起逃跑,你說說朕該怎麼罰你呢?”
葉安歌的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她終於反應過來,為何這一路逃跑得如此順利,原來慕容煥篤定她會逃跑,早就安排好了這一石二鳥之計,真是厲害啊!
慕容煥啊慕容煥,你剛剛大權在握,便要如此趕盡殺絕,一個不留嗎?
邵晟元輕輕放開葉安歌,向前走了一步,跪在她的前面,寬厚的身軀堅硬如鐵地擋在葉安歌的前面,甚至連語氣都是那樣得堅硬,並無一絲膽小軟糯,他一字一句地朝着慕容煥道:“欺瞞違令之事我願一力承擔,與葉安歌無關,但求主人能夠放她離開。”
說話間,邵晟元忽然縱身一躍跳下了屋,只見下面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還伴隨着慘叫,想來該是打鬥的聲音。
葉安歌臉色又是陡地一變,慕容煥不愧是笑面狐狸,一面與他們說話,好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一面又安排了人手從四面八方包圍他們,讓他們逃無可談。
邵晟元出手乾淨利落,手起刀落便斬殺了兩人,慕容煥見此臉色十分難看,冷笑一聲,道:“好啊好啊,好你個邵晟元,當初朕從冰天雪地里將你這條狼崽子救回來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有一天你會反咬朕一口呢?”
邵晟元此刻站在宮牆與民居之間的巷道內,孤身一人,腹背受敵,聽得慕容煥的話之後不由得愣了愣神,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道:“主人對我的大恩大德,我從不敢忘記,只是……只是……”
慕容煥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着邵晟元,厲聲喝道:“邵晟元,你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你手上沾着的都是誰的血!他們都是與你一樣的影衛,是與你同吃同睡,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為了你自己的不恥行為,竟然可以背叛主人,斬殺兄弟。邵晟元,你這個畜牲,你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