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成婚

第8章 成婚

四哥眼眶含淚,抬起寬大的袖子側身拭淚,良久,方才回身對我說:“八妹,為兄等你這一聲四哥,已經等了十五年。”

十五年?

原來,我已經跟自己的至親分開了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來,姜國王宮一直是我遙不可及的一個夢。我曾經無比期盼父皇母後接我回到那座綺麗非凡的王宮之中,可是日復一日的無邊等待,我早已不敢懷抱任何期望,甚至還生出了不做一個公主也甚好的念頭,偏偏在這個時候,暌違多年的至親之人遽然出現於眼前,不知我該大喜還是大悲?

舅父見我二人依依情深,不忍打斷,待我與四哥閑話家常完畢,天色已暗,我欲起身張羅飯菜,又擔心這位養尊處優慣了的皇兄不能適應鄉下的粗茶淡飯,張口想要詢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許是察覺到我欲言又止,四哥輕笑着擺擺手,“懷瑾,不用張羅了,今晚便跟我一同入宮吧!”

方才徐徐閑話之時,四哥也曾在字裏行間透露接我回宮之意,似乎在打探我的態度,或許認為我並不抗拒這件事情,此時便大大方方開口,詢問我的意見。

我下意識去看舅父的反應。十五年養育之恩,舅父待我如同親生女兒一般,倘若我一走了之,舅父該是如何痛心疾首?

浸淫深宮日久,四哥察言觀色的本領不在話下,瞭然於胸道:“你儘管放寬心,散騎常侍含辛茹苦撫育你多年,勞苦功高,回宮之後,我必向母后稟明一切,屆時散騎常侍自有封賞。”

對於一個年逾半百的老人而言,再多的封賞又有什麼意義呢?

舅父只是缺少人陪伴罷了,他的身邊就我這麼一個同女兒一般的侄女,待我離去,該如何獨自一人度過寂寥孤苦的下半生!

我神思微一恍惚,言道:“四哥,舅父不能陪我一起入宮么?姜國王宮那麼大,難道還沒有公主舅父的一處容身之所嗎?”

四哥一驚,苦笑道:“若是想入姜國王宮自然輕而易舉,可是……閔國王宮怕不是誰人都能入得的,更何況,這人還是姜國的在朝官員,你的公公,閔國皇帝宇文堅恐怕不會答應。”

我很不解,好半天,才難以置信地問道:“回……哪裏的王宮……不是……回家嗎……”

四哥過來扶我,“宇文堅在姜國為他的二兒子晉王宇文昶選妃,小時候為你占卜的那位相士方和親自卜卦,六妹、七妹、九妹的生辰八字皆與宇文昶不合,除了……除了你的。宇文堅已經下詔,年內召你入宮,與晉王完婚。”

方和?

就是當年卜出我有“國滅宮傾”之卦的那個臭相士!

這人真是可惡至極,十五年前,若不是這人信口雌黃,生造出那等無稽之談,父皇也不會將我從宮中驅離,害我同親朋分隔十數載。

如今又滿口胡言,我二位皇姐並一位皇妹的生辰八字統統與那什麼晉王不合,難道我這個多年無人問津的公主,就能與他成就良緣嗎?

我曾說過,倘若有朝一日令我同一位素未謀面的男子成親,我寧願一死了之。更遑論,對方還是尊貴無儔的閔國皇帝二皇子,一旦嫁入皇家,後半生還有自由嗎?

“四哥,晉王不是我的意中人,還是請閔國皇帝為晉王另擇賢妻吧!”

腦海中忽然出現一個人的面龐,我憤憤然拒絕道。

這麼大半天,聞昶也該休憩好了吧?

不知師兄同諸位師弟有沒有好生照應他,雖然蠱蟲已經引出,但是還得好生靜養一段時間呢。

那又是個不愛惜自己性命的人,恐怕即便師兄開了調養的方子,他也不會老老實實按方服藥。

聽了我的話,舅父吃了一驚,走上前來,與四哥面面相覷。許久,他輕嘆一口氣,“懷瑾,閔國不少文臣武將對晉王迎娶一位身懷異兆的公主頗有微詞,然而宇文堅力排眾議,執意為晉王迎你入閔,其真實目的,一則是為了籠絡南方各部屬小國之心,展現閔國煌煌天威;二則是為了給姜國一個台階,免去兩國開戰的可能。”

閔國版圖之大,已是世所罕有,遠超秦皇漢武朝代,然而宇文堅仍不滿足,近年來頻頻南下征伐作戰,南方百姓掩於戰火之下,早已顛沛流離,民不聊生。

姜國乃是江南要塞之地,宇文堅早已將其視為囊中之物,如今名義上要從姜國公主之中挑選一位做為晉王妃,實則大有先禮後兵之意,倘若姜國不從或借口推拒,只怕閔國百萬鐵蹄將頃刻南下,欲滅我姜國了。

我搖搖晃晃站直身子,神志還沒有從方才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

四哥見我能好好站起,似乎放了心,走到我跟前來,問:“八妹,是你一人的幸福重要,還是姜國數萬萬百姓的安穩生活重要?你乃一國公主,需得擔負自己肩上的重擔。”

瞬間,大顆眼淚奪眶而出。

我從不曾享受過一位公主應有的榮耀,如今卻要我盡一位公主應盡的責任,上天何其不公!

當下再也承受不得這樣的委屈,我奪門而出,不管不顧身後二人的焦急呼喚,一心只想去找那個人,我想問問他,如果我要他帶我走,他是否會願意?

天邊一道炸雷閃過,大雨即刻傾盆而下,我給淋成了個落湯雞,狼狽不堪。

在濟世堂門口停下大口大口喘氣,我強撐着瑟瑟發抖的身子,敲開了醫館大門。

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響,竟是大師兄出來開門。

見我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他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惱怒,將雨傘在我頭頂嚴嚴實實蓋好了,才問:“丫頭,這是怎麼了,大半夜一個人過來,你舅父呢?”

傘沿下滴落的雨水和眼眶流下的淚水混在一起,此刻也顧不得去擦了,我哽咽道:“聞昶呢,他在哪?我有事情要問他!”

大師兄臉色不好,似乎被我問住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回答:“聞公子黃昏時分便離開了,據說家中人為其擇定良妻,回家……成婚去了!”

成婚?

哈哈哈!

我遽然仰天大笑,真是怪了,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為何今日我竟似得了失心瘋一般,冒着漫天大雨來尋他?

可笑至極,我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那樣清雋美好的少年,當與一位宜室宜家的貴家女子配成良緣,而這名女子,怎麼都不會是我。

舅父同四哥已經趕來,見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正待細細問過大師兄發生了何事,我大手一揮,拂掉頭頂的雨傘,也止住了他們上前的動作,喃喃道:“晉王……我嫁便是了。”

心如死灰的感覺,莫過於此。

閔國開皇二年五月二十八日,聖上宇文堅為二子晉王請娶姜國八公主張懷瑾,成禮於大興宮。

一早,我便在司衣女官侍奉下換上玄色純衣纁袡禮服,頭戴一尺二長的笄,以寬二尺二長六尺的纚束髮,靜待大婚典禮的到來。

這髮髻又沉又重,不若姜國女子髮髻輕巧靈便,頂在頭上重逾千斤,不過片刻功夫,我便覺得脖頸酸痛,不安地扭動身子。

青禾走上前來,眉開眼笑道:“公主,暫且忍耐一會兒,典禮馬上就開始了,只是現下最好還是不要動彈,讓人瞧去了,該笑話公主不知規矩了。”

青禾自從納彩那日就跟在我身旁,年紀與我相仿,是四哥賜給我的。

本來我不喜身前身後總有人跟着,如今入了閔國皇宮,異國他鄉,有個故鄉的人在身側,卻覺得親切不少,再也不嫌她煩了。

這座皇宮裏的其餘人都喚我作“晉王妃”,只有青禾,仍然按照我的意思,喚我做“公主”。

聽了青禾的話,我只得重新坐直身體,艱難煎熬着,等黃昏時分正式行禮。

戌時三刻,宮中終於有了動靜。

女官攙扶我出殿,隨即,金線綉成的大紅鴛鴦交頸絲緞喜蓋嚴嚴實實遮住我的視線,只知有人扶我坐上華麗異常的車輿,在大殿門口轉了整整三圈,直將我轉得暈暈沉沉,車輿才交由另一個人駕着,往大興宮而去。

雖然看不清駕車人的面目,我卻知道這人正是自己的夫君,深受當今閔國國母陳皇后寵愛的二皇子宇文昶。

他長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會不會是一個滿臉長滿痦子的醜八怪?

聽說閔國人喜好吸食五石散,他不會形如枯槁,在成婚當晚就暴斃而亡吧?

那我不就成了寡婦?

千奇百怪的念頭在腦海里一個接一個閃過。

我故意不把這個人往好處想,只一心往壞里“糟蹋”他,待到車輿停下,我腦海之中臆想的夫君,已經成了一個肥頭大耳、蠢笨如豬般的人物了。

想到那日曾罵聞昶兄妹二人的話,我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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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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