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採藥

第5章 採藥

不願再與此人過多糾纏,我抱了琴往屋內走去。見我絲毫沒有請他進屋的意思,他也沒好意思跟上來。

回了屋,狀似隨意地向窗外一望,他依舊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怎麼?這個樣子,是篤定了我會讓他進來嗎?

我偏不遂他的意。

這時,日頭正盛,我微覺有些倦意,預備躺下歇息片刻,豈料輾轉反側許久,總是無法入睡。

有些懊惱地起身,眼角餘光瞥見放在角落的葯簍。

明日是濟世堂為本地鄉民贈葯問診的日子,師父早早叮囑過我,有幾味常見藥材要大量發放,需得提前準備,以免供不應求。

左右今日無事,彈琴排遣苦悶的興緻也被那個討人厭的傢伙攪和了,不如上山採藥去,權當散心,消磨時間。

提了葯簍出門,那人竟然還在院中傻站着。

見我出來,他微有些尷尬,迎上來,問:“你要出門?”

我心中不想理睬他,嘴上卻脫口而出:“上山採藥去,怎麼,礙着你什麼事了嗎?”

“自然不會礙到我,只是天氣炎熱,我擔心你一個女兒家,身子吃不消,會中暑。”

聽他這樣看輕我,我有些不高興:“女子又如何?你沒聽戲文里唱的嗎,‘誰說女子不如男’?再者,我採藥是為了贈給無錢看病的百姓們,便是烈日如熾,也值得走一遭。”

他點點頭,含笑道:“姑娘宅心仁厚,令人欽佩。”

我一邊向院外走,一邊嘆氣:“如今戰火紛飛,百姓民不聊生,家中稍有一些積蓄,都被官府以徵募戰時物資的名義搜颳走了,因此很多人即便生了重病,也拿不出錢來看病。師父特意開辦濟世堂,就是希望能為這些可憐的百姓做一些事情。要說起來,師父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宅心仁厚之人。”

聞昶跟上來,像是極為贊同我的觀點,點頭道:“如此善心,堪稱當世華佗。”

師父確是如此,不僅醫術高超,而且以一顆仁心待人接物,擔得起“當世華佗”之稱。只是他一向恭謙,倘若聽見旁人這樣稱讚自己,必要說自己受之有愧。

正這樣想着,只聽聞昶又接著說:“你同樣心地善良,可稱當世小華佗也。”

我噗嗤一笑,“你平日都是這樣油嘴滑舌,哄女孩子歡心嗎?”

他一窘,低下頭去,許久,才抬起頭來,低聲道:“自然不是,只是懷瑾姑娘你……你……”

一個“你”字在口中重複了數遍,就是沒有下文。

此時他的模樣,與那晚風度翩翩,意氣風發的少年全然不是一個樣子,平添了些蘭陵鄉間少年的質樸之氣,同他身上的貴氣不大相符。

我有些忍俊不禁,驀地,想起一事,問:“你怎會知曉我的名字?”

印象中,我並沒有自報家門吧?

不知是否因為日頭太烈,他被曬得面龐發紅,躲閃着我的眼睛,支支吾吾回答:“那天聽你舅父這樣喚你,我便記住了。”

哦,原來是這樣。

一路向山間行去,我不再同他搭話,他間或向我詢問蘭陵鄉間的風俗人情,見我興緻不高,自感無趣,不多時,也自安靜下來。

走了一會兒,見我肩上背着葯簍,上山極為艱難的樣子,他忽然上前一步,卸下我肩上的葯簍,放在自己肩上。

動作如此之快,一時之間,我沒有反應過來,待回過神,葯簍已經在他肩上了。此時再推拒,倒顯得有些矯情。

一路上采了許多藥材,葯婁裝得滿滿當當,背在肩上,重量自是不輕。

抬眼去看身邊的人,他額上已經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可面色倒是甚為自在,一點不吃力的樣子。

幾步開外有一片樹蔭,我大步過去坐下,見他還在烈日下傻站着,不由有些好笑,從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揮了兩下,問他:“讓太陽曬傻了嗎?給你這個,擦擦汗吧。”

說完,將手帕遞給他。

他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急忙走過來接了,放下藥婁,在我旁邊坐下。

擦拭完額上細細密密的汗珠,他像個獃子一樣,盯着那塊手帕不出聲。

我佯裝沒有瞧見的樣子,兀自閉了眼睛,想休憩一會兒。

此處古木遮天,四周微有風動,迎面花香襲人,實在好眠。

這一閉眼,就不知睡了多久。

醒來一瞧,發現自己竟然斜倚在聞昶的肩上。

我大吃一驚,急忙站起,整理好自己的衣裙,“我……你……我們……怎麼回事?”

我平日能說會道,此刻卻嘴笨舌拙,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他卻聽懂了,向我解釋:“你睡著了,脖子僵得難受,在我肩上靠了一會兒。”

他依舊坐在樹下,並不起身,只是狀若無意地微微一笑,那樣子,彷彿春風拂面,令人微有熏意。與他從容的樣子相比,我如此慌慌張張,倒像做了什麼虧心之事。

我心內大窘,但還是裝作鎮定地望了他一眼,口中應了一個“噢”。

他許是沒有聽見,目光仍舊在我方才給他拭汗的那方手帕上,端詳許久,指着上面一處綉樣,問:“這是你繡的?”

我點點頭,見他眉頭緊皺,猜他不認識那上面繡的是什麼,便解釋道:“這叫川穹,花開時香氣襲人,製成藥材可解郁止痛,是一味上好的中藥。”

他低頭望着那株綉在方帕上的小小川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復又抬起頭,“你年紀輕輕,卻懂得這麼多,實在難得。”

我有些不以為然,重新坐到他身旁,“怎麼,聞公子是聽多了‘女子無才便是德’一類的腐朽之言,偶一見我這樣略通一些人情事理的女子,便覺得難得嗎?”

大約聽出了我話中的諷刺之意,他茫然地張了一下口,想反駁什麼,似又覺得不太妥當,想了想,才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女孩子多讀一些書,當然是好事。”

說完,像是怕我生氣,再不發一言,只將那方手帕攥在手中,翻來覆去絞弄。一方好好的綉帕,被他弄得不成樣子。

見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他忙將手帕遞還給我。

我頓時覺得他實在傻得可愛,有些好笑地道:“髒兮兮的,我不要。”

本是玩笑話,他卻當真了,“那待我洗凈之後,再原樣奉還。”

說完,細細收好,放回自己袖中。那樣子,太過鄭重,真像一個獃子。

平日上山採藥,總是同師父師兄一起,有他們作陪,一路說說笑笑,倒也不覺得時光難熬。今日嘛,這個傢伙不請自來,又如此不會玩笑,實在有些沒勁。我重重嘆了一口氣,覺得甚是苦悶。

左右葯簍已經裝滿,明日要用的藥材差不多采全了,也該下山了。要是等到日頭西沉,下山的路,就不好找了。

見我起身,聞昶將葯簍背起,問:“下山?”

我點點頭,“再不下山,天該黑了。”

兩人一起向山下走去。

這回,他再同我搭話,問一些同藥材相關的事情,我都一一答了,不再像上山時那麼不耐煩。

正向他解釋附子與白英的區別,小腿處忽然一陣刺痛。心裏暗叫不好,口中已經“哎呀”一聲喊了出來。

他被我這一聲嚇到,急忙停下:“怎麼了?”

我露出一個苦笑,“好像被蛇咬了。”

荒郊野嶺,被蛇咬一口,情況有輕有重。若是沒有毒牙的蛇,自然無甚大礙。若是有毒的,那麼,性命就堪憂了。

我方才只顧同他說話,沒有注意咬自己的是條什麼樣的蛇,因此此刻無法分辨傷口是否有毒。

此時,四周天色已經黯淡下來,難以仔細察看傷口,一時之間,無法判斷情況是否嚴重。

我那樣一說,聞昶的臉色頓時變了,頗為慌亂的樣子,彷彿比我還緊張,“先坐下,讓我看看傷口。”

“你又不是大夫,還能替我瞧傷嗎?”

口中這樣打趣他,身子卻極為聽話,已經如他所言,乖乖坐下。

他這時倒不怕我了,有些惱怒地瞪了我一眼,一邊脫下我的鞋襪察看傷口,一邊道:“都什麼時候了,還這般開玩笑!”

拍一拍他的肩,我滿不在乎地說:“我快死啦,你就不能說些中聽的話,讓我臨死之前,稍稍快活一些嗎?”

他手上突然使勁,“不許胡說!”

見我吃痛,他急忙鬆開,復又目光深沉地望着我,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得片刻,像是下定決心,道:“我不會讓你死的。”

各人生死有命,上天早已註定之事,豈是人力可以左右?這人實在天真。

目光一瞥,望見自己腰間佩戴的玉佩,舅父那日對我說的話又浮現在眼前。

如此貴重之物,他日或許將有大用。

我解下那塊玉佩,置在掌中,同聞昶說:“這玉佩是我家中世代相傳的寶物,待我死後,需得勞煩你,親自送至我舅父手中,萬不可丟在這荒郊野嶺,讓野狗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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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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