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查貪腐 生死不離 遇故人 第十回 鳳凰于飛
有緣二字向來都是曖昧婉轉的,百人百味,只看如何細細品來,文元不知品出了什麼滋味,白皙的臉頰上莫名起了兩抹緋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訕訕而笑,靜了良久,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手狠拍了腦門一下,恍然大悟:“你們,你們是,你們該不會是合歡閣的姑娘罷。”
晨起剛下了一場雨,正是洗去鉛華的柳色新新,枝條隨微風依依,深綠淺翠輕柔的掠過灰濛濛的牌坊,在燥熱的夏日裏平添一抹清涼,午後安靜,唯有蟬兒在樹蔭底下不停的聒噪鳴叫。
聽得文元這句話,落葵與曲蓮詫異的對視一眼,她揚眸,笑意緩緩漾出唇角,像是遙遙開在冰雪間的紅梅,雖然冷艷照眼,卻令人難生親近之心:“你該不會就是合歡閣的男寵,好不容易才趁亂逃出來的罷。”
文元微怔,笑吟吟的臉上不見絲毫怒意,只揚眸仔細打量了落葵一番,笑意深深,露出一口齊整細碎的雪白牙齒:“看來真是我想左了,合歡閣中怎麼會養姑娘這等姿色和口齒的,這還不得生生把客人都嚇跑了。”
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如一彎新月生露瑩然,落葵俏生生的一笑,笑聲清脆如同銀鈴叮鈴:“說起來還真是我高看了你,去合歡閣里挑你這等樣貌男寵的,只怕斷袖們都生有眼疾,瞎的夠厲害的罷。”
文元自嘆不如的連連搖頭,咧了咧嘴,偃旗息鼓下來:“好厲害的一張嘴。”他的樣貌雖生的尋常,可笑容卻如春花照水,悠悠蕩蕩掠過人的心窩:“不過,不是合歡閣的姑娘就好,原本我只是欠了合歡閣一桌花酒銀子,若是再搶了他們的姑娘,這以後還怎麼有臉面去找樂子。”
難得碰到這樣性子爽利,口齒不凡的人,落葵只覺話語投機,頓生好感,而方才一絲畏懼反倒像是幻覺,轉瞬而已,她未做細想便拱了拱手,悠悠笑開,清亮亮的笑眼如泉水清冽,望之舒展透徹:“少俠不愧是少俠,連霸王酒都喝得這樣理直氣壯,小女子着實佩服。”
文元拱了拱手,頗為自得的一笑:“那是自然,這是看家的本事,走到何處都忘不了。”
落葵大大方方的一笑:“好本事,果然是好本事。”
文元朗聲笑道:“來日方長,若你我有緣再見,我教你兩招,讓你也吃個痛痛快快的霸王餐。”
隨後的事情,有些出乎落葵的意料,也與書上寫的有所不同,那名叫文元的的白衣少俠,果然是個與眾不同的男子,也許是見慣了合歡閣中的絕色女子,對落葵二人沒有生出絲毫興緻,竟然沒有再提救命之恩這件事,更沒有要她們中的誰以身相許來報答,甚至都沒打算送她們回去,只是草草回了個禮,像是生怕被賴上一般,便極快的走掉了。
直到文元的身影在人群中消失不見,曲蓮才輕撫臉頰,悵然一嘆:“這人,還真是個異數。”
落葵攀下一枝柳條在手攆搓,眼波悠悠恍若無意的望住街角,這次她看的清楚,文元離開時的身法,隱約與上古妖法鳳凰于飛有幾分相似。此種妖法只在古籍中記載了那麼囫圇一句,至於修鍊之法早在世間失傳已久了。
她惦記着查一查文元的來歷,早沒了閑逛的心思,便按了按額角,眯着眼靠在樹下:“曲蓮,今日怕是逛不成了,我頭暈的厲害,你自個兒去逛逛罷,我得回去歇一歇了。”
曲蓮嚇了一跳,見她臉色的確微白,眼下隱現青痕,確確實實是着了暑氣的模樣,忙攙住她道:“怎麼了,可是,可是中了暑。”
落葵像是底氣不足,微微喘了口氣:“不妨事,只是心裏憋悶的緊,緩一緩便好了,你去罷,我且就着蔭涼兒慢慢回去。”
曲蓮只好默默頷首:“好罷,也只能如此了,你回去時要加小心,改日我再去瞧你。”言罷,她一步三回頭的往盛澤街去了。
盛澤街牌坊下的石榴花開的如火如荼,層層翠玉般的綠葉下紅霞燦爛,烈烈如焚的繁花刺痛落葵的雙眸,她微微閉目,那一團火似乎深深烙在視線里,在眼前不停的跳躍。
漸漸的,那一簇鮮活的紅色分光化影,成了一個個大小不一,跳躍不停的字,在落葵眼前依次閃過,一字一句組成完整的一段話,她覺得眼熟,依稀在哪裏見過,她的靈台轉瞬清明,這是家裏殘卷中的一段話,記載的便是鳳凰于飛。
書上說人世間仍有隱世的上古家族存在,這些上古傳承下來的家族,雖人丁稀薄,但族中卻有代代相傳的仙法作為立族之本,輕易得罪不起。且這種上古家族數平日裏隱世不出,一旦現世卻會掀起軒然大波。
從前落葵只當這些是傳言,並不深信,而今日得見文元,又見到與鳳凰于飛相似的功法,她將信將疑起來,垂首凝眸不語,不知在想些甚麼。
盛澤街是一條南北走向的長街,街口立着個牌坊,上頭鐫刻的字跡早已被風化的模糊不清了,聽老人們說,這牌坊數千年前便已立在那了,經了幾回地動山搖,戰亂風雨仍屹立不倒,比如今剛建成沒幾日,一陣風都能颳倒的高樓廣廈,不知要結實多少。
而街道兩側原本皆是民居,也不知打誰在此處開了第一家古玩店,緊跟着便開起了一溜古玩店,緊跟又有人在此擺了第一個古玩攤兒,緊跟着便有了古玩早市,日積月累之下,這條街便成了九州境內最富盛名的古玩街,雖然假貨居多,但擋不住人們對真貨的渴望,都渴望着自己是那個有幸撿漏的,故而這個官府默許的假貨集散地,足足紅火了數百年之久,如今更是有愈演愈烈之勢了。
今日是盛澤街每月雙日子的大市,夏日裏熱雖熱了些,但擋不住想要發財的人們甩一把汗珠子,來此處熙熙攘攘的擠着。那些商販但凡見着曲蓮的,皆是恭敬地一輯,喚聲曲大姑娘。原本推搡擁擠的人群,一見着曲蓮,亦皆懂禮的避到一處,讓出一條窄窄的道來。
數百年前盛澤街是誰家的產業早已不得而知,但百年間的世事滄桑變換,如今的盛澤街已是曲家的產業了,商家皆靠着他們的雨露過活。而曲家又是九州境內數得着的大戶,雖排不到第一,排個二三還是綽綽有餘的,旁人怎能不眼紅心熱外帶有幾分高攀附會之意。
曲蓮他爹曲老爺以往曾有意把她嫁給許府的某位公子為妻室,只是找不到由頭高攀不上,才算作罷。而二人今日碰到的那位浪蕩公子,便是許府的二少爺,許府原本就是御封的侯府,爵位世襲罔替,而他們家的小姐又入了宮,雖然時運不濟只生了個公主,但二十年聖眷不衰,是協理六宮之事的貴妃,這樣的侯門府邸,哪裏會是曲家這商賈之家能高攀得上的。
盛澤街上喧囂鼎沸,人越聚越多,即便商販們對曲蓮再如何恭敬有禮,也擋不住熙熙攘攘如潮湧來的人群,不過片刻功夫,她便被擁擠的人群簇擁着推到盛澤街深處了。
曲蓮立在街面上,捏着帕子拭了拭汗,翹頭墊腳找尋心儀之物,抬眸間,雙眸便被白晃晃的日光刺的酸痛,差點淌下淚來。
一路且看且逛,曲蓮並未看到什麼心儀之物,忽而一陣吵鬧聲遙遙傳來,有不少人一路嬉笑着擠到前面,而目及之處,里三層外三層的擠滿了人,有拍手叫好的,有起鬨挑事兒的,有笑的前仰後合,笑得淚眼朦朦的,看熱鬧看的比吃了宴席還要津津有味兒。
美人兒也有一顆愛看熱鬧的心,曲蓮原想聽從大哥的教誨,不湊熱鬧不扎人堆兒,可強按了幾次,還是按耐不住一顆愛看熱鬧的心,也費力擠過人群擠了進去。
抬眼望去,只見灼灼榴花映紅半邊天際,下頭立着個年輕男子,二十齣頭的模樣,湖綠色團花越羅長袍迎風翩躚,身姿望之似謫仙,眼眸如星芒般熠熠生輝,嘴唇稜角分明,生的器宇軒昂,正氣浩然,可一張臉卻漲成了豬肝色,正如悍婦罵街一般,叉着腰指着個商販打扮的女子,不停的與之對罵,一時間唾液橫飛星星點點。
與其說是對罵,不如說是一邊倒的破口大罵,只見那男子薄唇上下一動,便蹦出一句接一句令人汗顏,直想羞愧自殺的話來,什麼“上至九重天下至黃泉地,都大不過你缺的德”;什麼“你的狼心狗肺,剁剁切切夠盤涼菜了”;什麼“我是英雄不問出處,你是流氓不論歲數”。
曲蓮家裏姨娘眾多,爭風吃醋指桑罵槐是常有的事,拍大腿撒潑打滾指爹罵娘的見得也不少,可眼下這對罵的情形,還是令她連連咂舌,驚詫不已。她原本是環臂笑望,後來瞠目結舌再到冷汗淋淋,最後緩緩退到一棵樹旁,只勉強牽出個笑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