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公主殿下
遲遲從門外走入,飯廳之內燈火通明,夜色冰涼,可是屋子裏頭卻溫暖如春。
她剛走進去,伺候的人便有序的圍了上來,伺候她脫去大氅,凈手拭面,還有宮女跪下來,用錦帕隔着自己的手撫平了她的裙擺。
這一切都做的悄無聲息,沒人敢發出一點動靜。等遲遲的這一系列動作完成之後,旁邊那坐着的一個年紀尚淺的男孩兒才戰戰兢兢的站起來。
這人穿了明黃色的龍袍,身份不言而喻。只是表情怯弱,說話更是輕聲,小皇帝喚了她一聲,
“皇姐。”遲遲掃了他一眼,並沒多說,只是走到他身邊坐下,託了下巴,瞧着沒什麼食慾的樣子。
沒人敢動。桌上珍饈萬千,坐着的主子加上遲遲一共三位,可菜色玲琅滿目,一眼瞧不到頭。
遲遲坐在三人之中最中間,除了邊上的小皇帝之外,還有一個穿了墨色東廠補服的人。
他能和這樣兩位主子坐在一起,自然不會是個簡單人物。他伸手挽了袖子,又隔空點了幾個菜,身邊站着的宮女裙擺微動,很快就遞到了那人的手邊。
他親自執了玉筷,挑了最上面的一小筷到了遲遲的菜碟上,之後的幾道菜皆是如此。
遲遲也不動,聽那人輕輕的哄她,
“原是來的晚了,是否已是餓了?”他說話陰柔帶厲,聽到遲遲的耳朵里只覺得耳畔着火,還有心底說不上的不耐煩。
她直接就拉開寸許的距離,並不應聲。那人又讓人再給遲遲擦了一次筷子,親自接來遞過,
“今日我讓御膳房準備的都是你喜歡的菜色,嘗嘗怎樣?”不知怎麼,遲遲突然就覺得無比的煩躁,她一拂袖子,將那白玉磨成的筷子掃到了地上,筷子碎成兩段,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一發火,滿室的宮女太監全都嚇得跪下,原本就沒人說話的屋子裏頭更是寂靜無聲了起來。
那小皇帝更是嚇得抿緊了唇,局促的看了看遲遲,又看了看她身邊的男人。
穿着東廠補服的男人將被筷子打到的、微紅的手腕收回袖子裏,低聲吩咐,
“去給公主重新取一副筷子。”
“我不用。”遲遲站了起來,眼圈微紅,
“昨日我便與你說了,皇叔之事原就是有人刻意陷害,你卻不分是非曲直,端看是不是影響到你的權勢地位了。廠公大人,今時今日還有誰可以威脅到你的地位?現在滿朝誰不曉得,如今我陳家的天下,可不就是您施捨來的嗎?”
“皇姐……”遲遲身邊的小皇帝喏喏的叫了她一聲,聲音裏頭全是害怕和無措。
廠公大人似乎是並沒有聽見遲遲的這一連串的話一樣,把新的筷子遞了過來,
“先吃飯。”遲遲還要再說,門口卻來了一個東廠的小太監跪着尖聲答話,
“廠公,陸王的腦袋已經掛在城牆之上了,近幾日天冷,怕是明日一早便都凍成個冰塊了,奴才已是吩咐了人着了火把在他邊上烤着,可不敢凍着陸王殿下。”那小太監聲音更尖更厲,配着深夜之中偶爾吹過的陰風陣陣,嚇得那小皇帝連呼吸都輕了幾分。
廠公根本不在意那小皇帝微微顫抖的嘴唇,只是又給遲遲夾了一筷子的菜,
“這些髒東西沒得污了公主耳朵,再有下次直接自個兒去拔了舌頭。”門口的聲音一停,然後飛速的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遲遲看向他,見這人眉眼如畫,溫潤的倒是如同一個翩翩君子,他聲音帶水,和煦的如春風,
“殿下,夜深了,別餓着自己的肚子。”他的眼底如古井般沉浸無波,只剩下一點燭火的光映照在他漆黑的眼眸當中。
攝人心魄。遲遲猛地驚醒。剛才那緊張又叫人冷汗頻出的場景。竟然只是她的一個夢嗎?
可那夢也未免太真實了,包括她夢裏的情緒,都覺得似乎就該是真實要發生的事。
窗外春光明媚,還有她執意不讓人趕走的鳥雀正在喳喳作響。門扉輕響,
“五公主,奴婢們進來了。”下一秒還沒等她應聲,門就被人給大剌剌的推開,溫暖的春光泄了一地。
遲遲還在恍惚當中,絹紗已經被人給勾了起來,
“五公主,今天又到了那個日子了,您莫不是忘記了吧?”遲遲一愣,
“今天十四?”那穿粉色宮裝的宮女表情淡淡的,
“可不是說么。您快起來吧,一會兒別耽誤了時辰。”遲遲應了一聲,從床上下來。
夢裏的那些什麼小心翼翼的伺候,她那尊崇地位……想來真是夢,在這兒可是絕對不可能存在的。
陳國的五公主錦陽公主,大概就是這深宮裏頭最不起眼的
“主子”了,連貼身伺候的宮女太監也都沒有把她放在眼裏的。春寒料峭,給她端進來的洗臉水甚至讓人伸不進手的冰冷,可遲遲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也不指望別人伺候,自己很快的洗手洗臉。
因着今天是要出門,所以倒是有人來給她梳頭了。遲遲的頭髮黑亮順滑,比一般人抹了頭油的都要柔順,那宮女輕聲抱怨了兩句,只隨意給梳了個啾髻,就草草了事。
遲遲看了一眼,也沒多說,只是轉頭說,
“阿濯,今天你陪我去吧?”被叫阿濯的宮女剛放下梳子,聽這話立刻皺起了眉,嘴巴也嘟的老高,
“五公主,今天外頭天氣這麼冷,奴婢前兩日可是病了,到這會兒都還沒好利索。”說著還咳了兩聲,
“我可就不去了,省的染了病給娘娘。”她稱呼娘娘的時候,語氣里大多是不以為意的嘲諷。
遲遲垂了眼,眼底閃過一瞬的冷。腦子裏竟然是想到了剛才的那個夢境,如果她真的到那一步就好了。
這些人哪裏還敢這樣和她說話。可就和無數個美夢一樣,你只能記住裏頭的情節和美好。
卻總容易忘記些什麼。比如遲遲現在回想起來,連那個陰惻惻的廠公長什麼樣,都已經是完全模糊了。
她站了起來,聲音軟軟的,
“那——那找阿綉陪我去嗎?”阿濯盯了她一眼,嘴裏念了句,
“真是麻煩。”然後應承說,
“是,奴婢去叫阿綉。”出門的時候吹過了一陣寒風,遲遲回頭看了眼包的嚴嚴實實的宮女,又看了下自己身上單薄的春裝,她停了步子,輕聲開口,
“阿綉,我冷。”阿綉是個丹鳳眼的宮女,塗脂抹粉的格外嬌俏,她小嘴殷紅,眼神嘲弄,
“五公主,這幾日正是倒春寒的日子,誰不冷呢?”她閑閑的看了會兒自己的手指,
“咱們又不是四公主殿裏成日燒着銀絲碳,穿着千金裘的。咱們宮裏就這點東西,說冷也沒法子,這熬過了春天不就暖和了么?”